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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春归何处

第五十八章 歌舞升平 目录 第六十章 轻狂少年

第五十九章 春归何处

雪叶岩一行笔直地冲着青舆图候他们车驾所在的位置行来。青舆图候和罗清两个龙远远地看着他们接近,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似喜似愁眼神。

若是别一个龙,或许会因为美龙接近而欣喜,甚至一相情愿地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自我陶醉起来。美丽的君上和梁国龙却都不是如此头脑简单之辈。

这时的禁城广场已经颇为拥挤,纵然亚当在车里站起来挥手,雪叶岩也不太可能在那么多华车中间,一下子发现他们。现在他能这样目标明确地往这边来,除了有梅菲斯特飞在空中的抢眼标示外,再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梅菲斯特是亚当的护卫,雪叶岩冲着他所在的位置过来,就等于是冲着亚当来,青舆图候也好,罗清也罢,都不过是沾了亚当的光……这个认知,可是不太能令两个皱一皱眉头就能有千般妙(诡)计的聪明龙高兴。

这么两个大小美龙,再加上雪叶岩的身份,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达官贵龙,也都纷纷让出路来。雪叶岩一行毫无阻滞地来到青舆图候的华车之旁。

今天青舆图候是亲自驾车的,四匹独角的八条缰强,一直在手里挽着。看见雪叶岩过来,青舆图候左腕微沈,右手轻振,训练有素的四匹独角应手而动,向左侧微微移开——牵动华车灵敏的车轴无声无息地转动——与罗清所乘的车中间,空出尺许宽的距离。

车辆的御者位置在右,青舆图候将车向左移,自是示意雪叶岩一行到车的右侧自己这一边。虽说这样一来,罗清就会挨在雪叶岩的另一侧,但是结识未久的雷诺野蛮龙,真正获得雪叶岩青睐的机会毕竟很小,至少比让雪叶岩站去另一边亚当座位那侧要好得多。

这一切的心思,电光石火般在青舆图候心中闪过,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其中的思考过程,就已自然而然地付诸行动。

雪叶岩的举动也一样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青舆图候移车的同时,雪叶岩夹在银星腹侧的左腿微微用力,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独角前进角度右偏,走向车子的左侧。

青舆图候秀美的凤目瞪成圆形,颊上染上两抹晕红,随又退去。雪叶岩眼波闪了闪,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妥,不过脸上倒还是冷冷淡淡的——这种微妙情形,亚当那白痴当然是看不出来了,旁边的罗清却不由得在唇边浮起若有深意的笑纹。

“冰……雪叶岩!波赛冬!你们怎么才来,害我空找了好半天。君上跟我说萌祭这天所有龙都会早起的哦!你们平时都那么早就起来练功,怎么今天就偏偏晚了?”亚当站在车上,热情地向侧探出身子,尽量凑近骑在独角上的雪叶岩,略有不满地说道。

雪叶岩心中暗恨——什么话!来得晚就是起晚了吗?而且,自己和波赛冬早起晚起,关他什么事?这么大叫大嚷地,生怕别龙不知道吗?冷淡地扫了亚当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径自向青舆图候招呼寒暄起来。

亚当被这待遇搞得发愣,怔怔地把目光转去跟在雪叶岩身后的波赛冬。

小龙骑着独角,跟在监护者身侧落后米许的位置,脸上摆出规规矩矩的乖孩子表情——眼睛四处转看新奇虽然不免,对接触到的各种各样龙的赞美的、惊艳的、贪婪的、爱慕的目光,却一概不予回应。

听见亚当的话,波赛冬心里哀叹,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这位先生的口没遮拦,算是没药救了!雪叶岩阁下听了会不高兴,也是自然的。小龙可不想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不过,看他被监护者冷待后,尴尬又无辜的神情,还真是可怜啊!

因此当亚当的目光与他的相接时,波赛冬下意识地给了他抚慰性的一笑,落在冷眼旁观的青舆图候和罗清眼里,就不免感觉大是暧昧。

简单的寒暄客套之后,青舆图候看雪叶岩脸色不善,也没有立时为他介绍小龙,就随口说起今年团舞的情况,诸如领舞的碧姬如何出名,其他同台演出的又都是如何来历等。雪叶岩大半年领军在外,才刚回雅达克不久,这方面的情况自然不如他知道得清楚。

其实青舆图候也知道以雪叶岩的性格,对这等消息也未必有兴趣,但是眼看他被亚当一句话说得生气起来,心情大坏的样子十分明显,自己若再跟着起哄,说不定就会成了雪叶岩的出气筒。青舆图候固然有着喜欢看龙发窘的恶趣味,却并没有自愿充当出气筒的觉悟——就是雪叶岩那样美龙的出气筒也不行。

因此他虽然眼睛忍不住一个劲儿往小龙那边溜,偷偷地在肚里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心里很盼着雪叶岩把小龙介绍给他,这时也不敢提起。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挑战雪叶岩的耐性极限,说不定会弄得不可收拾。

罗清与雪叶岩之间现隔着青舆图候的车,一时也不便招呼。罗清心里虽然想要凛把车子绕去另一边以便与雪叶岩说话,理智却坚决地把请求的话封在了嘴唇后面——那样做太显眼了,完全有背罗清的“职业”习惯。他只好籍着距离稍远的方便,先多看那应是波赛冬的蓝发小龙几眼解馋。

雪叶岩听青舆图候扯了一阵有的没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或者说觉得给亚当的“惩罚”足够了——这才再把目光转向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的亚当,淡淡说了句“早上好”。

亚当却也察觉雪叶岩态度的缓和,欣然色喜,道:“嗯,好啊!还有波赛冬你也还好吧?上次雪叶岩告诉我说你在学无间腕,学会了没?你……”

雪叶岩听他答了三个字,便把话题转到波赛冬身上,不禁又皱起眉头——自家的小龙,和亚当的交往也是他自己许了的,雪叶岩倒不会怎么吃味儿。只是觉得在这种公开场合亚当跟小龙喋喋不休,未免会让龙笑话。当下插口打断,道:“这些话以后再说。波赛冬,来见过赫海领主、青舆图候君。君上,这是我家波赛冬,以后还请君上多照顾。”

波赛冬应声策骑上前半步,右手抚胸,在鞍上俯首鞠了个躬,恭敬地道:“波赛冬见过青舆图候君。”

青舆图候终于盼到这一刻,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眼睛粘在小龙脸上身上,笑吟吟道:“波赛冬先生少礼!对你我可是久仰了!今日一见,才知道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呢!无怪雪叶岩阁下把你藏得密密的。若不是萌祭这样的日子,只怕我还没有这么容易见到你呢!”

波赛冬俯首道:“君上言重了。波赛冬年幼,什么都不懂,功夫又差,只好加倍努力练功。阁下也是怕我分心。”

青舆图候打量着小龙,嘻嘻笑道:“你这小龙还满体贴你家监护者的嘛!不过,用功归用功,也要懂得劳逸结合,练功效果才好嘛!哪天有空儿,我指点你几招——无间腕的招式我可熟哟!当年没少和雪叶岩阁下‘切磋’呢!”

波赛冬脸也不抬,不卑不亢地应一声:“君上过爱了!”不置可否。

亚当看看青舆图候,再看看波赛冬,有点儿奇怪地道:“波赛冬你为什么低着头?这样子不太礼貌哦!害得君上还得歪着脖子和你说话!”

这话一出,青舆图候那么厚的脸皮,也不禁泛起一抹窘色——他只是想把小龙那水灵灵的蓝眼睛看清楚些,可惜小龙一直不怎么抬头,他的目光又不会拐弯,只好歪着头找角度。怎么想到会有亚当这样一个白痴,竟说出这种话来!青舆图候现在明白雪叶岩方才的感觉了。

无论是一脸冷冷表情的雪叶岩,还是较远处竖起耳朵听这边说话的罗清,听到亚当的话后,都不禁在唇边眼角露出笑意。

一直扮乖乖脸的小龙,更是忍俊不禁,抬手以袖掩口,嫣然轻笑。这一笑立即笑得青舆图候眼光发直,定定地瞪着波赛冬,大脑完全停止作用。

就在此时,标示午正的钟声响起。悠远的钟声里,夹杂着细细的丝竹之声——团舞即将开始了。

王宫的正门大开。二十名禁卫前导,十二个翼龙飞行在后方空中,护持着十六个瓴蛾抬着的王撵迤逦而出。

钟鸣丝乐之中,王撵一直行到高台与王宫中间的位置停下。禁卫和翼龙各自散成半圆,将王护在中央。

钟声渐止,乐声渐渐响亮,片刻前还乱纷纷的禁城广场上嘈声明显减弱,无论是乘车的、骑独角的、还是步行而来的龙,都纷纷挺直腰背,向王撵上穿着绣金袍服,头戴王冠的夏维雅王行注目礼。

夏维雅王在撵座上端然正坐,眼光缓缓在广场和广场上的臣民之间扫过——经过青舆图候、雪叶岩一行所在的位置时,几乎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雪叶岩很怀疑那是由于波赛冬的缘故。

丝乐也渐渐低徊下去。广场中央结彩的高台上,响起深沉的鼓声,间杂清脆的金属敲击音。数个转折之后,乐声突然拔高,伴着一声悠长清亮直入云宵的清吟,八个彩衣博带的美貌舞伎现身台上。

亚当根本没看到他们是如何出现,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八个舞伎面向外围成圆形,翩然起舞,口里抑扬顿挫地吟唱着,却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些什么。

舞伎们在台上挥臂、伸腿、折腰、仰首,做出种种或刚或柔、怡然悦目的动作。

“果然与自然剧操控元素仿拟自然景观演泽剧情完全不同!倒更象是伊甸的有些动物,交配季节用来吸引配偶的炫耀举动!”亚当心中想道——当然,无论是得自大天使的资料,还是青舆图候所做的介绍所知,团舞的目的与求偶交配完全不相干,是赞美真神、祈祷丰年的。

“是很好看啦!不过,父神会因为他们这个舞就祝福清蓝之境吗?”亚当十分怀疑,悄悄以神念询问梅菲斯特。

大天使淡淡回应道:“说是向神祈福,其实更多的是自我心理满足——龙们相信这样做可以邀神眷顾,所以这么做,然后大家就高兴放心了,如此而已。”亚当“哦”了一声,好象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很清楚。

这时乐声一变,台上又多出十六个舞伎。这次亚当特别加以注意,又因为龙数比较多,终于被他发现这些龙是怎么出现在台上的——高台的台板可以开合,下方安有机关,只要排练纯熟,做到这种效果并不难。

第二批的舞伎,同样彩衣博带,样式和颜色却又与第一批的八个不同,舞姿风格也是迥异。十六个龙在第一批八个龙外围组成一个较大的圈子——难怪叫“团舞”——穿插来去,满场缤纷。

他们的吟唱比前八个龙咬字清楚。措辞古朴怪异,亚当努力地听了半天,虽然每个字都听在耳里,却也只猜出大概意思,不外是真神保佑、五谷丰登之类。

本已沉寂的丝竹声重又加入进来。二十四个舞伎组成的两个圈子,一正一逆地旋转,忽然停止。

内圈八龙转身内向,屈膝蜷身;外圈十六龙原地站立,双手做出种种美妙姿势,臂上彩带飞舞,又是一声清吟,高台中央烟气腾涌,烟气之中,淡绿色的身影冲天而起。

高台上内外两圈二十四个龙或蹲或跪都矮了半截儿,停在原位不动,纯以身体、手臂、以及衣裙的宽长飘带,舞出种种令龙眼花缭乱的造型。

台上的烟气渐渐散去,露出中央淡绿衣裙的舞伎的真容洁净的鹅蛋脸儿、唇边笑容如和煦春风,舞姿转折间美目流盼,整个广场的龙都觉得他看到自己了。

青舆图候也有这感觉,但他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碧姬曾几次在他府中举办的宴会上献艺,故此与这舞伎相识。知他一旦上了台,就会全心投入,任是什么龙在台下,对他都是毫无差别。这只从那舞伎目光扫过雪叶岩波赛冬都没有丝毫停顿就可证明。

“咦?这个碧姬好漂亮,不比你差很多哦——艺伎中也有好看的龙嘛!”亚当回头与车后站的金发护卫说道,又笑嘻嘻地加上一句:“而且看起来比你和气得多了,霭京!”

霭京在面具后面挑了挑眉毛——他不是很高兴这样的比较。

这不仅仅因为他自幼所受的教育中,艺伎是应该加以鄙弃的职业;也不是因为亚当认为那个叫碧姬的舞伎比他“和气”;而是“艺伎中也有好看龙”这种说法,提醒了他一直避免去想的艺伎生涯;更由于亚当叫出他的名字时,旁边那个一直没有放弃注意他的陌生梁国龙眼中怪异的神情。

虽然霭京想不出这个梁国龙会注意自己的原因所在,但是从来时道左相逢,直到在广场上这个龙特意凑上来说话,与青舆图候那样的美龙谈起雪叶岩时,都还不免时时把研判的眼光往自己投来的情形来看,他怀疑自己是必然的了。再看他听到“霭京”这名字时的反应,大概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怎么会有亚当这么思想单纯的龙?他和青舆图候、雪叶岩这样的大贵族过从甚密,却又丝毫没有贵族拘泥虚礼的作风,说话好象从来不经大脑似的——雪叶岩一行到来后,他总共只说了三几句话,就分别令雪叶岩和青舆图候羞窘不悦,真是奇怪那两个大贵族怎么居然没把他打个半死,再和他绝交!

反正雪叶岩昨晚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亚当的作风来看,他也没有想把自己装扮成翼龙的事瞒着雪叶岩。那就暂时不必顾忌这位特战军副统领,先试探一下那个梁国龙吧。

打定了主意,霭京平淡地应声道:“碧姬是夏维雅最出名的舞伎。拿普通的艺伎和他比较,那可是对碧姬先生的侮辱,更何况前一段的我。”

这话一出,雪叶岩、青舆图候、以及稍远的罗清,同时把目光从团舞拉回,投向霭京的身上。

亚当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看看身边的几个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应这样整齐,随口道:“是这样吗?”

雪叶岩一来了就顾着应付青舆图候。先是生气亚当的口没遮拦,后来看亚当一句话挤兑得那盯着波赛冬不放的色鬼张口结舌,又觉十分解气。再后来团舞就开始了,一直都没怎么注意车后站的霭京——只大约看见霭京的装束,脑中闪过“又是一个翼龙”这样的念头而已。

直到亚当那句话说出来,霭京也开了口,雪叶岩才忽然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翼龙”,根本就是昨晚见过的那个美貌艺伎、邪教教徒!大为惊愕之下,盯了亚当好几眼——这白痴在搞什么?把个邪教徒留在身边,还把他打扮成自己属下的翼龙,这若被龙揭破,不被当成邪教的同伙儿才怪!

青舆图候不知霭京的过去,听得他口气中竟有自己前段时间的身份,比起歌舞伎还有所不如的意思,不禁十分惊讶。

在青舆图候看来,以金发翼龙所表现出的强大实力,就算还没有贵族头衔,其在亚当“家族”中的地位也绝对非同一般。同是亚当属下的翼龙,梅菲斯特可以直呼亚当的名字,这个霭京怎么可能地位低到连舞伎都不如?

若说他是最近才加入伊甸园的,又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除了传闻中龙族绝迹的高山旷野中生活着极少数野生翼龙外,哪个翼龙不是强大的世家培植繁衍出来的?这些翼龙都是终生服务于某一家庭,很少转换门楣,即使由主君“赠送”出去,也是极少见的。

“可不要说亚当家的舞伎都有如此修为!”青舆图候心中闪过十分滑稽的念头,却是丝毫想笑的心思都没有。

至于罗清,一听亚当叫出“霭京”两字,已是心中剧震,再加上霭京的回答,哪还不知他是前晚和雪叶岩进城时,在城门口被穿甲箭射伤的金发艺伎。当时那一箭正中背心,这龙还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如今才过了三天,他就已没事龙般,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伤的样子,难道当时自己看错了?

这两天他手下在雅达克的眼线,早把这一度化名“阿金”的艺伎的来踪去迹查了个通通透透,除了雷诺骑士为什么会那么卖力地帮创神教追杀此龙一事还有待研究外,其他的罗清均已了然于胸。现在此龙竟出现在亚当身边,实在是大出意料。

纵使亚当不知道创神教在夏维雅的“地位”——那其实是不可能的!再白痴的龙都知道夏维雅一经发现创神教徒,绝对杀无赦——这龙才被狙杀,亚当总该知道他有麻烦在身吧?亚当竟将他扮成翼龙留在身边,到底是何用意?就算亚当任性胡为、不知顾忌,梅菲斯特那翼龙总不会也这么没头脑吧!

骤然扬起的喧声打断各有心思的几个龙,却是团舞结束,广场上的龙群车骑欢呼流动起来。

青舆图候定一定神,问亚当说:“接下来就是斗春宴了。我们先去向王上见礼贺节,顺带尝尝御厨的手艺,然后向西到公卿街,往北绕去霓肆,再折向南,送你回伊甸分园,如何?”

不出他的意料,亚当第一个先把眼睛转向雪叶岩。

雪叶岩冷冷道:“我对逛街没兴趣,等会儿见过王,就回去了。”

波赛冬立时露出失望之色,垂下头用纤细的手指绕着独角缰绳,微微嘟起嘴来。那神情被青舆图候无意中瞥见,立时心中一荡。

雪叶岩也把小龙的神态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瞄向亚当身后的霭京,突地问道:“霭京先生懂得驾车吧?”

霭京一愣,下意识地点头——骑、御之术是贵族必修的技艺,他当然有学过,但是雪叶岩问这个又是何用意?

雪叶岩猜到他心中的疑问,却不直答,而是向亚当道:“我就知波赛冬这孩子贪玩儿,必不肯那么早回去,特别派了一辆厢车在广场西南角儿等着。等下你们换那辆车,替我带小家伙四处逛逛吧——霭京先生既然懂驾车,就不必再劳烦君上了。这样的日子,君上的应酬很多。”

亚当一脸猛然醒觉模样,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梅菲斯特也跟我说过,君上何等身份,我不该太麻烦君上的。既然霭京懂驾车,冰川龙你又有车子,我和波赛冬坐你的车也好——不过你真的不一起去吗?这么热闹的日子,呆在家里多没意思!”

雪叶岩道:“回来几天都不得消停,我还是想自己静一静。”瞟见青舆图候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破例地唇角微翘,给他一个清浅笑容。

青舆图候一方面为雪叶岩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而眼光发直,一方面又为雪叶岩的可恶行径而怒火中烧。

这雪叶岩平时万载冰山似的冷冰冰一块,一旦有了相好,居然这么大的醋劲儿,千方百计把亚当和自己分开,生怕龙勾引他的亚当心肝儿宝贝似的!也不想想就凭亚当那副长相,除了他阁下那不辩好丑的差劲眼光,本君哪只眼睛看得上?若不是看那白痴笨笨的逗起来蛮好玩儿的,鬼才懒得理!

其实青舆图候是误会了!

雪叶岩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满足波赛冬那小龙贪看热闹的愿望。以波赛冬的年纪,除非监护者上了战场那样的极特别情况,是绝不可以单独出门的。弗雅等侍卫虽也可以陪同,不过他们跟随自己多年,谁没有几个至交好友在雅达克?大节下的又怎么能不去打招呼?又不知他们结交的都是些什么龙,见了面会干些什么?小龙跟着去见到了,万一被哪个不良的家伙籍机占了便宜怎么办?

交给亚当就没这问题。这白痴在雅达克通共不认识几个龙,就算有几个相识往来,也都不到胡来乱搞的地步。而且白痴好的一点就是老实,至少当初在彩虹郡时,他没有“欺负”小龙,雪叶岩对他自然比较放心。

当然啦,籍此让亚当和青舆图候保持距离也是不错,毕竟这位君上也算是维希的死党,又诡计多端。亚当既没有美色让他贪,他现在这么殷勤,实在不可不防。

于是两个夏维雅贵族自怀心思,驱车策骑往夏维雅王御撵所在的方向而去,对旁边车中的梁国大使和罗清,只是略一举手,交待声“后会”、“玩得愉快”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就算了事。

罗清大为郁闷。就算明知道上次雪叶岩接近自己别有用心,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还是没法不令龙泄气。在这样的刺激下,罗清暗暗发誓,定要将雪叶岩征服,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同时心里也明白,要达到这目标,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使臣凛倒是见怪不怪。梁国既非雷诺那种超强大国,又是彩虹大陆龙一向看不起的蛮夷,在历史文化源远流长的夏维雅,被高傲的夏维雅龙冷待实在是再平常不过——更何况对方一个是王位的第三继承人,得到千剑池神剑的武学奇才,“雪肤花貌”雪叶岩阁下;另一位则是王的宠臣、二王子的密友、受封“君”爵的青舆图候——其实,一开始罗清冒然上去和青舆图候套近乎,这位君上好颜相向,已经很令凛惊讶了。

亚当和波赛冬一起坐在双座儿的轻车车厢里,双方呼吸可闻。随着车子的前行,肩膀偶尔还会轻轻碰触到。车厢里舒适温暖、车窗外满眼是缤纷的节日盛景,身边的小龙又是如此美丽……这也就是亚当,换一个龙,即使是雪叶岩自己,怕也不早就晕淘淘不知今世何世了。

奈何享此艳福的,不是别龙,恰恰是不解风情的亚当。车子行出才两条街,亚当已开始后悔答应雪叶岩的要求,陪着波赛冬逛萌祭了。

令亚当后悔的是波赛冬今天的奇怪表现。小龙一向文雅大方,对亚当也表现得恰如其份的亲近,言笑盈盈十分可爱。小龙的知识也相当渊博——虽然都只是书本上看来的,但是亚当对某些东西大惊小怪时,也总能给他解释得头头是道、明明白白,算是个合格的导游。

但是,今天的小龙却十分别扭。

斗春宴已经开始。沿街的店铺住家,纷纷大开中门,在院中排了长桌,摆满各式的美酒佳肴,任龙品尝。为了招徕更多的宾客,还在门口挂出锦旗彩灯,图文并茂地将主家最得意菜式大大宣传。很多坐车骑独角去看团舞的龙,在街上经过,都会不时下车下骑,进去品尝美味。

亚当和波赛冬在禁城广场的西南角上了这辆厢车,走没几步来到第一家开着门摆了菜肴的店铺——那原本就是一家食馆,摆出来的东西色香俱佳,挂出的菜式彩绘活灵活现,着实吸引了不少龙逗留。亚当立即叫霭京停车,也跑下去凑热闹——叫波赛冬一起时,小龙却摇头说:“不好吧……”

亚当只好自己去,尝了几样奇奇怪怪的点心小菜,惦着车上的小龙,就匆忙出来。车子再往前走,没挪两步又是一家,亚当又跑下去……

如是者三,波赛冬都不肯下车,而每一次拒绝亚当的招呼时嘴巴的翘起程度越来越高;看着亚当下车时的眼光也越来越怪异兼可怜兮兮,看得亚当直以为自己对他做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明知没道理,偏偏就是有那种愧疚抱歉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亚当也不好意思总是下车——走出两条街才停了三次,原本亚当恨不得根本就不坐车挨家用走的才过瘾——每次也都不敢耽得太久,略略走马观花地看个大概就赶着回车陪小龙。

亚当在这上面相当的迟钝,虽也看出波赛冬明明对那些菜点很感兴趣,好象也很想和他一起下车品尝,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不肯痛快下车。亚当劝过几次——不过他劝服的方式比较烂,翻来复去也只是“你不想去吗?”、“一个龙呆在车上多没劲!”之类,根本说不到点子上,没有效力那也是必然的。

直到来到这家门口聚集了比一路来所有商户住户都多的龙群、建筑最辉宏气派的华厦之前,亚当再也忍不住第四次叫停,不顾小龙蓝盈盈的大眼睛几乎要漾出泪水的委屈模样,和心中毫无来由的巨大负罪感,从车上下来,一段隐约溜进耳朵的对话,才算向亚当点明了问题的症节所在。

“咦?那辆车……是雪叶岩阁下府的吧?这下来的龙一定就是那个亚当了?样子真的满普通的啊!”门边一个应该是宅主家仆从之类身份的龙轻声向同伴说,“你进去禀报一声吧。”

他们乘的这辆厢车,从外表看相当普通,与青舆图候华车那是天差地远,根本没得比。若非车上的王室徽记,就和普通贵族富户所用的轻车没什么区别。而且换车之后,雪叶岩一个侍卫也没派,霭京驾车,梅菲斯特也收起翅膀,改站在车后的踏板上,就没那么显眼。所到之处,并不会特别引起注意。前面停过的三家,就都没什么龙发现这是特战军副统领阁下府里的车子。

这家的仆从能立即认出车上的徽记,并正确判断出他们的来历,可见对王室贵族的徽记都十分熟悉——贵族的族徽与血统传承和封地有关,许多封地在王都附近、历史悠久的贵族,族徽和王室徽记相差细微,只有行家才能一眼分辨出来——还提到要向家主禀报的问题,显见这一家的身份地位也非同小可。

亚当一时也想不到这么多,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接下来的谈话。那个龙的同伴目不转睛的盯着亚当下来的车门位置,以兴奋的语气道:“等一下,车里的一定是波赛冬,等我看看……”

先前的龙没好气道:“想得美哦!雪叶岩阁下没来,那么小的龙怎么可能会下车!他不怕回去被监护者骂啊?快滚进去禀报。”

后者受到打击,却尚存希翼,坚持站在原地不动,道:“说不定雪叶岩阁下也在车里……”

话音未落,同伴已“嗤”地一声笑出来:“说你是基南来的乡下佬你还不服气!雪叶岩阁下从来不坐厢车,无篷华车都很少会乘,一向都是骑独角的!这是全雅达克的龙都知道的事。你还在作梦!”

“……”

再后面的话亚当已经没有再听,他听到“他不怕回去被监护者骂”这句话时,就已经转身回到车门旁。他被这个龙的说话触动灵机,终于想到波赛冬不肯下车的可能原因。

亚当拉开车门,把头探进车厢,正好看到波赛冬噘着嘴靠在车座上,把一只白皙纤细地手指探进红唇轻轻咬着,深蓝的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感觉到车门打开,立时放下手指,坐直身子,瞪起眼睛看过来。

亚当不等小龙说话,抢先问道:“波赛冬你不下车,是不是怕雪叶岩知道了骂你?他有说过不让你下车吗?那为什么还让我陪你逛?今天是斗春宴耶!不能品尝各家的菜式料理,闷在车厢里逛和呆在家里根本没什么区别嘛!”

看到亚当去而复回,波赛冬的蓝眼睛里露出惊讶之色,听清他的说话,就转为嗔怨,道:“阁下虽没有说不让我下车,但是他既然不在,我怎么可以不经允许就到处乱跑!”

“咦?那我算干什么的?冰川龙不是要我替他陪你的吗?”这回轮到亚当噘嘴不满了,特意强调“替他”两个字,就算自己不是小龙的监护者,难道就一点儿份量没有吗?那他干嘛要巴巴儿地陪小龙闷在厢车里?用走的不是更能尽兴?

波赛冬目中闪过喜色,道:“你是说我也可以下车吗?”

亚当看他这样欢喜,反而一愣,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了?我叫过你那么多次,是你自己不肯……”

波赛冬大喜,跳起来扑到车门口,嘴唇在亚当颊上蜻蜓点水般一触,笑吟吟道:“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怕麻烦,不是真心叫我下车的。”

亚当前几次叫他,都是用“你来不来?”“一起去吧?”之类的表达方法,小龙迟疑点儿反问一句“不好吧?”,他就转身自己走了,(在小龙看来)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雪叶岩调了一辆厢车给波赛冬逛街,虽然没有明言不许小龙下车抛头露面,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可以随处乱跑。若没有受监护者委托的亚当非常明确地说“好”,万一小龙露面惹出什么麻烦,雪叶岩第一个要责怪的不会是亚当这个好友,而是冒然出头露面的小龙。

波赛冬自己知自己事,没有雪叶岩那样声名赫赫、无龙不识的监护者在旁,无论亚当的真正实力是否足够,只他丝毫威胁性都没有的外形,自己跟着他在大庭广众下露脸,想不出乱子,实在希望渺茫。这其中的微妙,亚当怎么可能明白?

亚当对小龙的反应只觉莫名其妙,搔了搔头,道:“你还真是心思奇怪的小龙!带你下车逛逛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刚才那一下感觉不错哦!”他指了指被小龙嘴唇碰触的脸颊,要求道:“再来一下怎么样?”

听了属下的禀报来到大门外时,申邑琛正看到一个龙背对着这边站在那辆被指为雪叶岩府座车的厢车门口,一双裹在蓝色袍袖中的纤手很亲妮地搭在那龙肩上,长长的蓝色发束与那龙头上的棕色发丝混杂在一起。

申邑琛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虽然没看见车内龙的脸容,只从那少见的蓝色长发已可确定那确实是早些时候禁城广场上惊鸿一瞥的美丽小龙,雪叶岩的被监护者波赛冬了。那种姿势距离,两个龙在做什么也十分明显——这么不知羞耻的事都做得出,亏得梁思从彩虹郡回来,还说那小龙懂事知礼?

蓝色袍袖的双手缩回去,车外的龙退开两步,伸出手臂。那双纤手中的一只再伸出来,轻轻搭在手臂上借力,美丽耀眼得令天上太阳也为之失色的小龙轻盈地跳下车。熙来攘往的大门处,立时为之一静。

扶波赛冬下车的自然就是亚当。小龙下车后,收回搭在他臂上的手,亚当就和小龙一起往大门方向而来。

申邑琛闪身退进门房的屋子,避免与来客照面——斗春宴采取“贵客自理”的方式,主家并没有出面招待的责任。申邑琛接报后走出来,也不是冲着亚当,而是想找机会与藏在车中的小龙接近,现在波赛冬公然现身,雪叶岩又不在场,为了顾及身份,他反倒不便上前了。

亚当带着小龙走进申邑琛府,直冲着前院里摆满佳肴酒水的长桌而去,根本没注意到闪进门房的身影。申邑琛看着两个龙(人)所过之处,众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宾客纷纷被小龙的美貌震慑得目瞪口呆;再看小龙波赛冬完全不理众龙惊艳的、爱恋的目光,规规矩矩地跟在亚当身边亦步亦趋,心中涌起极为奇特的感情。

方才那一句“不知羞耻”的感慨,实在是震撼太过的缘故。其实那种事若是两个成年龙当众做来,固然十分浮浪放纵,但若是小孩子和监护者的话,却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亚当那家伙,此时明明是替代雪叶岩的位置。这事只能怪雪叶岩那没眼光的家伙,托付这么一个急色鬼照顾小龙……

早些时候在禁城广场,申邑琛就已注意到波赛冬。自从他跟在雪叶岩身边出现,直到整场团舞结束,小龙的一举一动都申邑琛都看在眼里,基本上还是同意梁思所说,小龙是个很懂事守礼的好孩子这一说法的。

如今最初的震撼过去,申邑琛殿下倒觉得波赛冬这美丽可爱的小龙,摊上雪叶岩这监护者,还被硬塞给亚当那么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实是遇龙不淑,对小龙的怜惜之心大起,就躲在自家门房里,一厢情愿地琢磨起拯救小龙出“火坑”的计划来。

正思忖间,门口忽然又起了一阵喧哗。

第五十八章 歌舞升平 目录 第六十章 轻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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