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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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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枕着课本无聊到拍打灯下蝇虫的时候,贺晨曦曾动过当要空姐的心思,但那只是一刹那的冲动,且不说身高样貌她统统不达标,后来才发觉她还有晕飞机的毛病,尤其是起飞降落的瞬间。

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她企图在睡梦中渡过起飞的瞬间。

“是你啊。”

一睁眼,看见宝蓝色制服的曹远樱,左手搭右手背,轻放小腹上,温婉贤淑的模样。

晨曦微微欠身子冲她微笑,说真巧,你服务这班机。她点点头,随即转过身继续帮乘客放行李。

倒在座位上,她斜瞥着她的掐腰小马甲塑得她楚腰纤细,说不出的袅袅婷婷。

闲来没事问郭远,曹远樱当空姐,是不是跟你有关?他神态自若的说不是。但她想这当中一定逃不开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从前那么好,有时会拿她和自己做比较,比着比着便觉得心灰意冷,哪一方面她都输她不止一点。想着在这样的人面前,她这个见不得光的“小妾”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迷迷糊糊间,她连飞机上了天都不知道,梦里她正晃晃悠悠的过一座小桥,桥底溪水潺潺,两岸桃花似雾,正行至风景最盛处,脚底踏板突然抽空,她猛的一挣,耳边渐渐清晰的温柔女声正在告之飞机遇到气流稍有颠簸,请乘客绑好安全带,卫生间暂停使用。

待飞机出了云层后,她去了趟厕所。一撩布料曹远樱从后舱工作间钻了出来,看到她正在门外候着,便倚在框上看着她笑,扬了扬下巴问道:“怎样?”

她犯了迷糊,问道:“什么怎样?”

“你和郭远,还好吧?”

和这个人谈论那个人,总有些不自然,她本是低调、从不与人争强好胜的个性,或许是自卑感作祟,她丝毫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吸一口气咧开嘴巴将所有的压心底的幸福全漾上了脸来,笑颜如花的说:“还不错,只是以前没都发觉这个男人跟小孩子似的黏人。”

曹远樱嫣然一笑,“他一直是这样,干什么都非得拽上个人陪着。这个人肚子里有几段花花肠子我都看得透透彻彻。你们现在只管甜蜜着,但总有吵的时候,姐姐给你句忠告,在他气头上的时候,你顺着他,哪怕是他的不是,你也得顺着,这当口无论你做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管攒着起待他气消了罚他跪搓衣板。”

晨曦仿佛已经嗅到了硝烟味,她不动声色的笑着,“我惹不着他,但他老惹我,都是我生气来着。”

曹远樱撇嘴一笑道:“我说他最近总这么忙,打他手机没一次是通的,敢感情天天在家哄你玩呢。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女人就不要朋友了,这在我们那些人嘴里,属于人品有问题。”

晨曦摇头,“这就真冤枉他了,他比英国首相还忙,这星期我都还没见过他。”

“他爱这个职业胜于一切,你应该多理解他。”

晨曦点点头,脸上笑容依旧,但心底结了个大大的死疙瘩,这样的语气和态度,仿佛豁达的大老婆在对小老婆耳提面命,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干出了鸠占鹊巢的事。

还在为她的话纠结着,突然猛烈一阵颠簸,身子被重重撞在了卫生间的门上,机舱内一阵惊呼,她眼睁睁看着刚刚还亭亭玉立站着的曹远樱此刻就像片叶子般飘了出去,低吟一声便没了动静,她面色惨白的顺着门滑到了地上,在剧烈的上下颠簸中慢慢爬到曹远樱身边,看着她仰面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一脸的痛苦。

晨曦撑着地板扬起脸无助的张望四周,焦急的喊了起来,“谁来帮忙啊,有人受伤了!”

飞机降落时救护车已经在机下等候,医护人员将曹远樱和另外一个受轻伤的乘客全身固定好搬抬下了飞机。

她手脚冰凉的站立在一旁,听着同班组的空姐在议论纷纷,“……这都不好说,可能只是扭到,也可能是错位,骨折。”

“上帝,脊椎错位或骨折都可能会高位截瘫呢!乘务长不会这么倒霉吧!”

“别乌鸦嘴了!”

晨曦心一紧,呼吸顿时困难起来,隐隐记得在她被甩出去之前,她将她往门上推了一小把,可能就是这一下,她救了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心理负担一时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她被送往了哪家医院,晨曦拿着行李在机场出站大厅没头苍蝇般彷徨了半小时,想着整个过程她都看得清楚,她并没摔得多重,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什么事。坚定了这个信念,她招了辆计程车去她预定的酒店。

这趟学习培训的会场设在一家三星级宾馆,为了方便上课她便入住在了这里。再走两条街就是花园酒店,路过时她多看了一眼,灰秃秃的一片,像闹市里一深藏不露的隐士。

这个地方四季如春鸟语花香,但湿度极大的闷热天气让她极端不适,语言有障碍,再加上方向感不行,没课程时她便老老实实窝在宾馆里看港剧,只等到晚上天气凉下来才在方圆百米的地方转转。

最后一天课程结束后,她正收拾零碎,一个女孩忽然跑到她面前歪着脑袋巴眨眼睛,那神态仿佛是在说,猜猜我是谁呀?贺晨曦愣愣的看了半天,那女孩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笑着说:“第一天便觉得你眼熟,今天总算想起来了,你不是五班的贺晨曦嘛!”

晨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六班的何静!”

高中时五班六班毗邻,来来去去面孔都熟,虽不曾说过话,也是知道个大概。异地逢老乡,一下便熟便热络起来。

晨曦问,“你住哪儿?”

“花园酒店。”

“好阔啊。”

“我领导说,随便住,报销呗。”

“我咋没这么好的领导,话说我还没住过五星级呢。”

“一样一样,我也是头一遭,都是乡巴佬进城。走,上我那坐坐。”何静热情的挽着她的胳膊说,“这次来广州收获还真不小,一下见着两位高中同学。”

“还有谁?”

“静筠啊,这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们以前总是焦不离孟的。她现在在花园酒店做部门经理。”

话音落下,何静发现晨曦有些沉默了下来,许是觉得她无聊,便随口找话题,“静筠的老公我还见着了,挺老实一男人,公务员,每天开个小威驰来接她。你呢?结婚了吗?”

晨曦回过神来,说:“还没呢。”随后又补了一句,“兴许快了。”

想上学的时候,她文科好,静筠理科好,那年的高考还是3+1,关键时刻静筠放弃了和男生比谁的思维更理性,和她一起选了历史,最后分数比重点线高三分,她又放弃了她心心念念的新闻专业,转为冷门的酒店管理,被广州最好的一所高校录取,到她毕业那年,酒店专业招人火爆,每一步决定都看似无懈可击。

她一直都羡慕静筠果敢的个性,也很喜欢她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不像她,麦芽糖般黏黏糊糊。

可是郭远一席话还是让她心里蒙上了尘。

就像她起初喜欢的郭沫若,后来发现这个人竟是个骑墙派,趋炎附势,毫无文人倚重的傲骨。一首《献给江青同志》看得她倒胃不已,再来一首马后炮的《水调歌头》,好感更是消失殆尽,再加上两任妻子都其被始乱终弃,此人在心中已被彻彻底底拉下了神坛,失望不已。

只是郭沫若除了姓郭,和她半点关系没有,静筠毕竟是六年的挚友。

所以当她站在了面前,她还是百感交集。

她穿着酒店制服,挽着发髻,很有成熟少妇的风韵,她似乎很忙,没说多什么,只是问了她酒店和房间号,说有空去找她,说完便匆匆离开。

以为她只是场面话,只是没想到傍晚时分,她真的站在了她房门外。

她扬了扬眉问:“不欢迎?”

回过神来,这才把她让到了屋里。看了看屋里的环境,静筠笑道:“早知道你来,我可以给你开间房间。”

晨曦环顾了一圈,说:“还不错啊。”

手机响了,静筠接起来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对她说:“走,找个人带我们去吃点有特色的。”

这个人便是她的先生郑非。这人长得中等个头,胖胖的身子,笑容可掬,看起来很踏实,想着和这样的人组织一个小家庭人生也算美满了,但静筠却对他诸多挑剔,一会儿说衣服没束好,一会儿说越来越胖,一会儿又数落开车习惯不好,郑非扭头冲她笑,说看看你同学我老婆,多疼我。

晨曦嗯嗯的点头,静筠哼笑这戳了戳他脑门说,“你还挺能自我安慰的,天天在机关当孙子当惯了吧。”

晨曦有些发怵,想她若在人前这样说郭远,他指定当场翻脸,这个男人还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车子停在一家淮扬菜馆面前,静筠一看,又开始发飙了,“我是说的特色是本地特色!你怎么不带我们去非洲菜馆啃树皮?”

郑非挠了挠头说:“你不是说要贵的嘛,这可是我知道的最贵的一家了,菜不错的。”

晨曦急忙打圆场,“都说淮扬菜好吃,说实话我真还没吃过。”

郑非找车位,两人先走了进去,她忍不住扯了扯静筠说:“给他留点面子嘛,毕竟是男人。”

静筠笑道:“在我们家,我就是男人。”

饭过半旬,静筠对郑非说:“吃饱了就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一会儿我们吃好了,再叫你回来。”

郑非抹了抹嘴笑呵呵的说,得令。

晨曦心里生出一种糟糕的感觉,想这郑非该不是一条吧儿狗化身成人了吧?

郑非走后,静筠从包里掏出一包软盒云烟,用她涂着白色甲油的手指夹着,刚深深吸了一口,临街玻璃墙被扣得砰砰响,郑非在外面貌似愤怒的挥拳,一会儿又在肚子上画了道弧,晨曦茫然,看着静筠呲牙冲他瞪了一眼,回过头说:“我怀孕了,他不让我抽烟。”

“啊!那你真的不该抽的。”

“偶尔一根不碍事。”

两人随意扯着闲篇,静筠弹了弹烟灰说:“看气色你最近过得是风生水起, 12年的等待瓜熟蒂落,也算是人生一大喜事儿吧。”

晨曦垂头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有时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想,你那墨守成规的性格是我最不喜欢的,我向来是不破不立,但求惊世骇俗,可是到头来发觉大费周章转了一圈,还不如原地蹲着的你得到的多。”

晨曦笑道:“我觉得你拥有很多,那么好的老公……”

“该结婚了,就找一个靠得住结婚,仅此而已。”吐出一个烟圈她问她:“等到他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我想象不出,是不是想电视里演得那样执手相看,泪眼凝眸?”

“不是……”

“那是怎样?”

“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知道倾尽所有不想后路的爱一个人,是种什么滋味?这些年每一步我都计算精准,甚至能预见未来十年的路,没有惊喜,没有意外,连老公都找个捧铁饭碗的,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

晨曦不解,“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有意思?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细水长流,才是最稳定的状态。”

“细水长流……”静筠哼笑道:“就是少了个人,可以一起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啊。”

“郑非挺好的。”

“他是我在酒吧里认识的,那天心情不好,没两句就领着他去酒店开房间,他紧张得手都在抖,跟做贼似的,你说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我曾经以为我以后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你应该生在古代君王侧。”

静筠呵呵一笑,掐灭了烟蒂,“现在也有,以前遇见过一个,英俊霸气却不失温柔,可惜的是使君有妇。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以前老笑你傻,现在却不得不佩服你,若你早早放弃,现在也不过是落得和我一样,找个性价比最高的人凑合一辈子。”

晨曦并不明白这样有什么不好,但六年处下来,她早习惯了静筠的思维方式和她的大相径庭。

一根烟掐灭没过两分钟,她的手又伸向了烟盒,晨曦一把按住说:“不是说一根吗?烟太多对宝宝发育不好。”

静筠作罢,手指点着桌面,做弹烟灰状,“其实你这温吞个性和我老公才是绝配,怎么会跟了郭远?还记得以前我老说他的坏话,他有没有跟你秋后算账?”

晨曦摇了摇头,静筠“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一抹失落一闪而过,侧头看着街景,自我解嘲的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晨曦不知此话怎讲,疑惑的看着她。

“大学时我给你写信说我和秦俊杰谈恋爱,其实人家连我叫什么都没记得。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事我都做得相当可笑,我承认当年我说郭远坏话的原因不过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可惜他始终不肯正眼看我一眼,连我去你家在他面前三番四次的经过,他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我长得不算漂亮,但我想他既然能看上你,想必眼光也高不到哪去。可是无论在他面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都只看一眼,就再没别的反应。其实背着你我试探过他,我说如果你玩弄晨曦我饶不了你,他倒是一本正经的说他是认真的,我问认真到什么程度,他说你想象不到的程度。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是对你心无旁骛,他真的是喜欢你吧。或许是他太过优秀,可以让人忽略他的瑕疵,再加上你也是个不计较的人,说实话,要我,绝对受不了这种事,哪怕再爱。”

晨曦越听越不对味,有些迷糊起来,捕捉不到这句话的中心思想到底在哪,“你说的这种事?是哪种事?”

静筠看了她一眼,“郭远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和曹远樱之间是种什么关系?”

晨曦顿时明白过来,思索了一番说:“郭远说如果曹远樱是个男人,他们会是一同去嫖妓的朋友。形容得有些粗俗,但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曹远樱的个性跟苏打饼干似的,郭远也是一撅就折的性子,他们很合得来,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是男的,一同去嫖妓;如果是一男一女呢?那就该一同去上床了吧?”她的目光径直打在贺晨曦的脸上,想看透她面部一丝一毫的变化。

室内的冷气不够凉,鼻尖微微沁出了汗滴, 握着的筷子也腻腻的打着滑。

静筠笑道:“你也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洁的友谊了是不是?”

晨曦顺手捻起一个大汤包,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头都要起泡,但她硬是忍了下来,完完整整,一滴不剩的将它咽下了肚。搁下了筷子她半天缓不过来,吸了好几口冷气才镇定下来。

“这是个误会,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同一间房……”

静筠打断了她的话,“房费里含了一盒避孕套的钱。”

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放佛失了魂般抓起筷子又放下,最后又拿起一个汤包,这次一口咬下去,汤水淋漓的顺着下巴滴了下来,衣服手上,一片狼狈。

回到酒店,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郭也远骗了她。她知道他和女人有染,还不只一个,但曹远樱却让她受打击深重,她承受不了这个女人打着红颜知己的名号和她的男人做苟且之事,女人是个奇怪的生物,她也许会原谅丈夫去嫖妓,却永远不能原谅他啃食窝边草。她不知道这两人是无耻到一定程度了,还是来太能演戏,想着机场那两人老友狗狗的一幕,晨曦忍不住狠狠冲天花板骂了一句,狗男女!

但彻底冷静下来,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武断,这都只是静筠的一面之辞,偏听偏信对他也是不公平。

她努力挖掘记忆,想从平时的言谈举止里找到蛛丝马迹。她对曹远樱这个人一直有些敏感,郭远并不常说起她,偶而说起时,她都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很淡定,倘若不是腹黑到了一定段数,修炼不得如此神态自若,可能真是冤枉了他。

还在胡思乱想着,接到了郭远的电话,此刻他正躺在某一国某一家酒店的浴缸里,慵慵懒懒的问她在做什么,今天去了哪玩。听说她哪儿都没去,在宾馆里窝了三四天后,他便嘲笑她是圈养的动物只会原地打转,没有出息。

一阵喧哗的出浴声后,她听见他欢畅的呻吟了一声,“迪拜的顶级酒店真不错,床比云朵还软。决定了,蜜月,这算一程。”

晨曦对他说风就是雨的的作风嗤之以鼻,拍掉趴在腿上明目张胆干坏事的蚊子,不动声色的说:“我在飞机上遇见曹远樱了。”

“哦,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的口吻依旧淡定。

“她能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嗯,没说什么,就是送餐的时候还多给了我两块巧克力。”

“只要不是毒药,给你就拿着吃。”

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曹远樱负伤的事告诉他。

瞎扯了几句,手机发出弱电警报,晨曦便说:“不说了,手机没电了。”

“好,最后一句……”但他的最后一句没是能说出来,手机便自动关机了。

只是这最后一句不用说她也知道,每次都是这句做结束。

想你了。

“嗯,我也是。” 她搁下电话。

回去的航班她又碰到了来时的那几个空乘,晨曦忐忑的向她们问讯曹远樱的伤势,一个空姐说,性命是无虞了,就是颈椎骨头有些变形,有些骨裂,具体症状和落枕差不多,就是扭动脖子不能超过90度,现在转回骨科医院治疗去了。

晨曦松了口气,想着这几天去医院看看她。

飞行途中她做了个噩梦,梦见曹远樱长成了她的模样,她却变成了曹远樱的模样,伤心欲绝的看着郭远和她在一块亲昵着,她冲上去分开了他们说她不是贺晨曦,我才是,郭远看着她异常的冷漠,还是将曹紧紧搂在了怀中,说晨曦长得什么样会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说她是,她就是。她看着曹远樱披着自己的画皮依偎在郭远的怀中一脸阴笑,那么丑陋,她绝望的扭头狂奔,找到了块镜子,看着镜子中伤心得扭曲的脸,却还是那么楚楚动人……

最后她急醒了,眼眶还有湿意。

她将这个诡异的梦想了很多遍,反复推敲它的寓意,觉得这是曹远樱的怨念太大,甚至大到延伸进她的梦里来抱不平了。打了寒战她决定一下机就买束花去看望她。

下飞机时接到郭远的一通电话,说南非下雪,跑道结冰结得厉害,飞机无法起降,她表示理解,告诉他她给他带了深井烧鹅,和若干热带水果。挂电话前他说,我真想你,还想你的身体,晚上一想起你我就硬得不得了,真想你就在身边。听得贺晨曦脸红得蔓延到了耳根子。

她赶到医院时离规定的探病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查到了曹远樱的病房,她按了电梯直上4层。

晚上的医院宁谧,走道的灯光也很阑珊,护士穿着走路无声的软底鞋,家属说话也都是压低了嗓音,她放缓了脚步走到门前,护士正查完房,见她要进便没带上门,晨曦本是想进去的,只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霎时收住了脚步。

“别胡思乱想了,这点小伤算什么?怎么会留下后遗症。”

柔弱的女声听起来楚楚可怜,“可我现在就跟僵尸一样……”

“傻子,落枕有时还得疼一礼拜,你的颈部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力,这点伤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就因为一个气流摔成了半身不遂,但人家还参加残奥会游泳比赛呢。”

“去你的!讨厌!”

“呵呵,不会的,不会这么糟,相信我。”

“你又不是医生。”

“我有常识。”

“我还不都为了救你的晨曦!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

“算了,想要你也给不了。你还是回家哄你的晨曦玩去吧。”

“呵,吃醋了?”

“吃你的醋我还吃得完吗?还不得酸死……”

晨曦没有再听下去,一点一点的往后退,手中百合花束的包装纸清脆细微的挣扎没有惊动到软语温言的两人,仿佛宿命般,她的百合总是不能送出去,经过一排长椅,她放下了那束白得一尘不染的百合,离开得无声无息。

坐在末班车上,晨曦拨通了郭远的手机,听是关了机,她便放下电话开始想,今晚他会睡在哪里?

下了车她挽着沉甸甸的行李沿着安静的马路往家走,车站离小区还有一段路,这段路她不常走,因为太偏。特别是晚上,一过9点,路上就不再有什么车辆来往经过。

贺晨曦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以至于对身后摩托车渐渐靠近的轰鸣声丝毫没有察觉,而事故总是在人麻痹大意时发生。直到行李包被扯掉,她也被巨大的牵引力带倒在地上,她还本能的抓着包,拖了几米后她突然想起手机钱包都在身上,旅行包里装的都是热带水果,还有郑非在被静筠赶到街上溜达时顺手买了两只深井烧鹅,他说没带她吃着本地特色很是抱歉,硬要把这个给她当作见面礼。袋里并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是这次学习的笔记丢了有些可惜。

她松开了手,滚了两圈匍匐在了地上,零星几个路人跑向她,掺着她坐了起来,看着她的惨样,均吸了口气。

几个热心观众在争相拨打了110后,又有好事者拨通了电视台的热线,警察来之前,倒是电视台记者先到了。

话筒上的台标是XX台的都市热线新闻,她看过这个节目,也知道他们的风格,他们最爱干的的事是将话筒戳进事故车里采访被卡的不能动弹的司机,问:你感觉如何?某天郭远无意间倒台看见了这傻逼的一幕,差点没将烟灰缸冲电视机砸去。谁看了都得骂,但它的收视率却不是一般的好。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采访的对象,她茫然的看着摄像机镜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挡住脸。

警察来后将记者驱散,蹲在一脸茫然的她面前检查她的伤势,下巴磕破了,两个手臂全破了,牛仔裤大腿和膝盖也都磨破了。他问她损伤的财务,她依旧是茫然,断断续续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待救护车到了,警察叔叔很体贴的将她抱上了救护车,拍了拍她的背说,姑娘,别害怕,你的生命财产我们都会保护,都会替你追回来。你的家人怎么联系?让他们来照顾你。

晨曦的眼泪掉了下来,摇着头说:“他在南非,南非下雪了,跑道结冰了,他……回不来……”

跟着救护车晃荡了一路,贺晨曦渐渐不再哭,呆滞的和一边一个牛头马面般带口罩的医生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艰难的支起身子扒着窗伸出头望出去,医生喝住了她,一把又将她按了回去,晨曦急忙问:“我们是去哪个医院?我不去总医院和骨科医院。”

医生笑了起来,“这个病人好玩,都伤成这样了,还挑医院。我们是总医院的车,难不成还开到二中心去?”

晨曦闭上了眼睛,惊恐情绪缓缓退了下去后,肾上腺素分泌减退,全身伤口便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疼得她直哼哼,她艰难的睁开眼看向医生寻助,而他们口罩上的冷漠眼睛看着她仿佛毫无触动,就这么放任她垂死挣扎,一阵眩晕她缓缓陷入了半晕迷状态,这才感觉到医生忙碌了起来,在身边晃来晃去,一会儿一个冰凉的东西罩上了嘴,咝咝凉气冲着鼻子和嘴吹了过来,血压仪也绑上了手臂,她听见他们在嗡嗡的说着惊悸,血压低,吊瓶之类的字眼,紧接着是手背蚂蚁咬般刺疼,她咝的吸了口气便昏睡了过去……

医生将担架抬下车子,磕磕绊绊又将她震醒过来,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贺小姐贺小姐的喊着,看清了来人,她嚅嗫着唇艰难的发生声音,“王秘书,怎么是你啊。”

王秘书皱着眉说:“你怎么弄成这样?”

她咧嘴苦笑道:“我遇抢匪了。”

医生拉住了他问费用是不是他给交一下,王秘书点了点头说,要尽量用最好的药物包扎治疗那位姑娘。

缴完费他到急症室找她,一看她裤子脱了下来,又急忙退了出去。待医生一切弄妥后才进来看她。

看她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甚是可怜,王秘书有些痛心的说:“这帮匪徒太可恶。我刚跟警察大致了解了下情况,抢你包的那伙人是伙惯犯,时常在那路段出没,现在他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要争取两天把案子破了,帮你追讨财物。”

晨曦摇了摇头说:“别费劲了,我没啥财物,他们打开包一看得气疯了去,都是一些吃的。”

王秘书笑了起来,但还是语重心长的说:“独身一人的时候,尽量别走太危险的路段,那些人总是从单身女子下手,要学会保护自己。”

晨曦也笑了,“王秘书你岁数并不大,说话倒像老头子。”

“操心的琐事太多,心老得快。像宁南这小子就不让人省心,这伤还没好利索,就偷偷定了去西藏的飞机票,两个小时前才把他从机场给‘押’了回来。你说他去西藏干什么呢?伤脑筋。”

“他说他要出国的。”

“他有这个念头倒好。我也建议他出国待两年,但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只说不用我管,他自己有想法,想了这半天,原来就是去西藏,这孩子……”

西藏,晨曦心头微微有异,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没有捕捉住,便从脑里滑了过去。

王秘书轻拍她手臂说:“你出事,沈宁南他还不知道,你若不喜欢,我就不告诉他了。”

“嗯,这样好,别告诉他。”

“要不要叫你妈妈来?”

晨曦一听就急了,慌忙摇头说:“别,千万别,她血压高,又喜欢一惊一乍,明明没什么大事,告诉她了说不定反而搞出大事来。”

王秘书走后,晨曦看着点滴缓缓下漏的药水发呆,真是是发呆,脑里一片空白,有些事她一点也不想去想,去深挖,就那么搁置在那,不看不碰,想着也许尘起尘落会将它覆盖,或许有一天它会成了一个景致,就像圆明园,明明是侵略的伤痛,也可以积极的变成有教育意义的爱国场所。她可不可以,也隐忍成这样?

贺晨曦抬起手臂,看着双手被裹缠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俨然一具木乃伊,这副尊荣直叫她想起一次去姜晴家做客,一开门出来一个手臂大腿缠着保鲜膜,脸上贴着黄瓜片的女人,看着那保鲜膜下小肥肉被挤得左右逃窜的模样,她忍不住要问,小姐贵姓。结果她一揭盖眼皮上的黄瓜把她拉了进来,一激动,黄瓜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想想好笑,一咧嘴下颚疼,这才知道这还有伤。

而眼下她出现了个极其实现的问题,一分钟前对面床一个面容憔悴的妇女虚弱的说,老公啊,我要上厕所。她男人便将她扶了起来,高举着输液瓶同去了,被他们将瘾勾了起来,晨曦咬着牙左忍右忍实在是没辙,也艰难的挺尸而起。

腿上因为有条牛仔裤起到了点保护作用,虽说也是破了,但没手臂皮都差点磨掉一层那么严重,但迈开步子还是扯着疼,她举起吊瓶僵直的走出门去,值班护士看了她一眼,慵懒的说了句,举得太低了,一会儿血倒流了。说完继续垂头玩手机,她立即将手举到了最高处。

走进卫生间时,同房病友的老公在里头,手上还举着瓶子,看了她一眼没吭声。晨曦面微红,又退了出去。等他们一切妥当走了出来,她才进去。她举目四望,她一直以为医院的卫生间都会有那种挂药瓶的勾子以方便输液期间上厕所的病人,但现实是,没有。

她叉开腿想了好久,将举药瓶的手艰难的搁在墙壁上以求能省点力,另一只手开始拉裤子,好在是换上了宽松的病号服,裤子脱得很轻松,但是蹲下来并不轻松,她试着下蹲了好几次,均失败,汗水顺着额滑到了鼻尖,又热又疼让她濒临崩溃,无意间看见输液导管,变成了黑红色,血液倒流了,她一咬牙破釜沉舟的蹲了下去,那一下撕心裂肺,她甚至能听见腿部伤口肉片的撕裂声,眼泪和着汗水一同冲刷而下。

她将头埋进了膝盖之间,五官已经疼得皱成了一团,但丝毫声响都没发出。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事我都为你扛……’

誓言还犹言在耳,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每次都没有他,永远都没有他。

他们好像注定只能分享快乐,纵情肉欲,他只能在□将至时含着她的耳朵将全世界最甜蜜的话语说给她听,却不能在又脏又臭的厕所门外头为她举着药瓶。

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全都是假的。

当她扶着墙走出卫生间,一抬头,沈宁南正靠在墙上看着她,她咧开嘴笑了,他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闻着海风就知道海信来潮,只有他会在她需要帮助时千山万水义无反顾的出现。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起来,她弯下了药无力的顺着墙蹲了下来,将变了色的药水瓶放在了地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待护士给她重新换了个新的药瓶后,她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沈宁南站在那里,穿戴整齐,前额头发有些往后倒,似乎是刚外出回来的模样。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不看她也不说话,目光只是在她的手和腿所缠纱布之处来回游走,当目光移到她下巴的擦伤处,他猛的捶床,床一震,她的心也跟着一震。

“他在哪?你伤成这样他在哪!”

护士蹬蹬蹬的跑了进来,没好气的说:“嚷嚷什么,几点了!过了探病时间了让你留下就不错了,你还嚷嚷!再喧哗别怪我赶你出去!”

沈宁南铁青着脸别过头去不说话。

“他在南非……”

“你怎么不说他在南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今天在机场亲眼看着他搭乘着去市区的大巴离开,贺晨曦你怎么能这么傻!”

晨曦倔强的扭过了头,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一句话切断了沈宁南再想说话的欲望,待药瓶子里的水滴尽,他叫护士轻手轻脚的拔去了枕头,看着床上那个歪过头去睡着了的女人,他微微抬起了她的手掌,看掌心一道道浅浅的伤痕,说不出的心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小风寒他都要押着她上医院,他是如此周全的保护着她。

‘若你真爱她,她的拒绝就能将你挫败?’

一句话点醒了他。郭远,这次你留下的空档,我不会再错过。

他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的脸庞。

晨曦迷迷糊糊的突觉耳窝痒梭梭的,一转身,擦上了一双唇,她小声惊呼,挪开了头,他的唇却追随着她,左闪右躲,最终还是吻住。

也许是层层纱布厚裹让她行动迟缓,也许是累了,她的手抬起,但最终还是落下,松开了紧闭的唇瓣,她感觉到他微微一怔,很快便反映过来,迫不及待的入侵搜刮了她的口腔深处,深深处,扫荡她每一个涩涩的味蕾,最后他亲吻了她的额头,眼睑和鼻尖,在她咫尺之处轻声说道:“我不让你再逃,再不……”

他将她抱出病房时,门外座椅上坐着一个人,当贺晨曦看到那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方如梦初醒。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方才还在为那两人不清不楚的暧昧痛苦,而此刻自己却用加倍的暧昧去伤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辜人。

沈宁南顿住了脚步对她说:“这房间太糟,空气也不好,让她睡我那。”

晨曦挣扎着要下地,杜兰却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轻轻按住了她,虽然眼睛微红,但她的笑容还是一如从前的豁达,这让贺晨曦更加无地自容。

躺在软软的床上贺晨曦驱逐了沈宁南,说想和师姐讲讲话,沈宁南便点点头说我去买点吃的。

房间只剩下两人,杜兰坐在床边问:“你想和我讲什么?”

“对不起……”

“你知道吸毒吗?”杜兰脸上依旧是微笑,“理论上吸过毒的人不可能彻底戒掉毒瘾,戒掉只是生理上的毒瘾,而心理上的在你知道吸毒后的快感后,食髓知味,就永远不可能戒掉,永远有复吸再度染上毒瘾的可能。你是毒品,他是瘾君子,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关系。”

“那你呢?”

“我是戒毒所,”杜兰轻声道:“无条件接受他的反反复复。”

“我会跟他说清楚……”

“从七年前说到今天,你们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关键不在于你告诉他几次让他死了这条心,他是没有办法……”杜兰扬起了脸,眼里有粼粼波光在荡漾,“晨曦,就当是为我,和他在一起吧。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沈宁南提着袋子回来时朝屋里看了一眼,又退出了房间左右张望了一遍,诧异的问:“兰子呢?”

晨曦没有说话,看着他嘴唇微翘的放下袋子取出一个一次性汤盒,掀开盖子,热气升腾而上,“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买了三人份的。原生堂的白粥加他家特质的酱菜是最最有名的。”

他端起了粥碗,搅了搅又吹了吹说:“你在喂我喝粥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喂喂你。”

他的小兴奋就像过家家酒当上了爸爸一般,将勺子递到了她嘴边,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她确实是饿了,也不装模作样推辞,一转眼便吃掉了两人份,当沈宁南预备端起第三盒时,晨曦微微打了个饱嗝,沈宁南笑笑将床降了下来,掖好了被子说:“这一晚折腾得够呛,你再好好睡会儿。”

咽下最后一口粥,贺晨曦已经开始不清醒,床一放下她“唔”一声便陷入了昏睡中。睡梦中她梦见有一只小狗在舔她的手指,每一根手指,痒梭梭的。

她呵一声轻笑,“小猪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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