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年伊始
第三十三章 新年伊始
亚当自静坐调息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微光下的庭院，微微一呆。已经七天了吗？
那日梅菲斯特要他闭关七天，以恢复被喧春藤药性过多消耗的体力。无论亚当怎么反对，都不肯松口。自清雪院一回来，就将亚当关进结界——结界中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
亚当知道定是除了父神之外，只有三位大天使才能设下的空间结界。其实就是以强大的灵能，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小型空间。被关进这样的结界，亚当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坐下来冥想，等待大天使放他出去。幸好梅菲斯特也应不会骗他，到时间自然会让他出去。
结界中没有时间观念，亚当做一阵冥想，无聊起来，也练练内息。亚当初时对龙的功夫很感兴趣，以魔法为交换，跟约尔学得龙调息吐纳的方法后，练习之下发现若无基础，从无到有练出内息十分困难，需要漫长的时间，为此龙成年后必须筑基。亚当不似龙，没有内息就活不下去，也不可能请龙为他“筑基”，慢慢练倒也无妨。只是既无明显效果，亚当最初的新奇劲儿一过，就丢在一边，已经好久没练了。现在实在没事干了，才又开始练习。
这样一会儿内息，一会儿冥想地轮换过几次，亚当渐渐发现照约尔所教的呼吸方法静坐过后，虽然还是感觉不到所谓的“内息”，身体却十分舒畅放松。大天使说这是龙锻炼物质身体的方法，看来不假。这正是大天使都帮不上忙的地方，亚当发现这情形后，就着重练习起内息来。
无论是冥想还是调息吐纳，间中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只有结界内的一片虚空，也不知道结界外过了多久。现在既然又看到景物，显然结界已经消失——已经七天了吗？亚当抓了抓头，左右看看，发现是坐在伊甸园自己房间中的石床上，四周一片静消消，前边店铺里却隐约有声息——呃？看窗外的光线，应该是夜里啊，店铺里怎么会有声音？
亚当发散出神念，几乎立刻就感应到大天使——“醒了？”梅菲斯特的神念自前面店铺里传过来，亚当觉察到轻微的灵力波动，围着石床的高级防御结界自动解除。
梅菲斯特做出的空间结界，一旦消失他自然能感觉到；以大天使的灵力，能即时感应到亚当的神念也很正常。亚当奇怪的是，空间结界内根本就是大天使创造的、空无一物的空间，这个空间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亚当。梅菲斯特既把亚当关进空间结界，根本就没有必要在石床周围设下防御结界！大天使虽然紧张亚当的安全，却也绝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亚当以神念回应，下了石床，拉拉衣襟走出房门。从黑沉沉、只在远方天际微微泛白的情形判断，应该是接近凌晨时分。天气明显比前几天冷，亚当一走出房间，就不由自主地将衣服裹紧了些——这大概也是龙会穿衣服的原因之一吧。在伊甸时亚当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寒冷的体验。
店铺里，除了梅菲斯特之外，居然有六个瓴蛾，围成半弧站在梅菲斯特身前。店堂中间的桌上，放着颇有些体积的几个包裹。亚当认得波塞冬的瓴泠，其他几个穿着相同服饰，自然也是雪叶岩家的瓴蛾了。却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亚当弯弯身回应瓴蛾们的行礼，疑问的目光投向大天使。
梅菲斯特给了他一个示意“稍安勿燥”的微笑，继续跟瓴蛾的说话。“大家对各自手中的名单还有什么疑问吗？中午之前全部送到，没有问题吧。”
瓴蛾们一齐点头。
梅菲斯特微笑道：“那么就辛苦各位了。”瓴蛾们又齐齐向亚当和梅菲斯特行礼，各自拿起一个包裹，顺序退出到院子里，振翅飞去。梅菲斯特转向亚当：“醒了？你的气质感觉好象有点儿改变，龙的武学练习起来没有什么不妥吧？”
亚当早习惯了大天使近乎无所不知的能力，也不奇怪他何以知道自己重又开始修练龙的内息心法，回答说：“还是感觉不到所谓的内息。不过那样特殊的呼吸方法，却可令身体十分放松，很舒畅的感觉。”
梅菲斯特点点头。亚当问：“那些是冰川龙家的瓴蛾吧？你让他们去送什么东西？送给谁呢？”
梅菲斯特道：“龙族的习俗，在每年第一天中午之前，向亲朋好友送上祝愿，对方就会在新一年中，诸事顺遂、万事如意。入乡随俗，你在这里虽然没几个朋友，既然开了这伊甸园做生意，半年来也颇有不少往来客户，总要意思一下。你一直在闭关，我只好准备了你的名帖，另外印了百来张礼券——可以在各处餐馆商号换得一瓶香醉忘忧——算做礼品，向波塞冬借用他的瓴蛾分送。另外约尔、雪叶岩、波塞冬、梅亚静这几个龙，和那些客户不同，总要有点儿区别。我正想着打发走这些瓴蛾后，去看看你会不会醒来——既然及时醒了，正好不过。”
大天使说来平平淡淡，亚当越听越是不对，满头雾水道：“既然要在新年的头一天才送，你现在急什么？不是还有半个多月才过年的？你关了我七天，至少也还有十天左右才……”
梅菲斯特睨视着亚当，似笑非笑道：“十天前我解开空间结界，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呼吸频率表明是在修习龙族的内息。据我知道龙族内息修练最忌外事打扰，我不敢随便叫醒你，只好做了个高级结界将你护持住，直到刚才你自己醒来，灵力波动回复正常，结界才消失——这次逼你闭关似乎很有成绩呢！”
亚当呆了一呆，嘴巴张开来，动了两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梅菲斯特微笑着敲了敲亚当的脑袋，令他集中精神，说道：“现在没时间发呆了！约尔和波塞冬还好办，雪叶岩远在苏舌，梅亚静回了卢茵塔，虽然对传送魔法来说算不了什么，也不能再拖了。我也准备了礼物，价值方面应该是足够了。你看看有什么意见。”
亚当还能有什么意见？乖乖在大天使拿出的四张名帖上签名——给其他客户的名帖都由梅菲斯特仿照亚当的笔迹签押，反正是生意关系，也无所谓。这几个算是亚当的私人朋友，既然亚当醒了，梅菲斯特就要他亲自签。
梅菲斯特又交待亚当呆在家里，不可到处乱跑。因为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店铺当然是不开的，安迪也不会来上班。如果有龙送礼物或贺年帖过来，总需要有人接待。
朝霞将半边天空浸染得艳丽无方，梅亚静坐在殿上接受群臣拜年，十分地不开心。
从彩虹郡到卢茵塔的首府，只有大约独角疾驰六个时辰的路程。他这个大公常年呆在彩虹郡，也没有特别的不便——但是，每年第一天的贺岁早朝却必须回来。为了想见亚当，梅亚静一直拖延到再不能拖延，才动身回卢茵塔。
年前这大半个月，梅亚静去了好几次伊甸园，都因亚当闭关而没能见面。这也就算了！可是亚当一闭关，年关到来时的诸多事物就都交由梅菲斯特，令翼龙忙得不可开交，每次见面都是谈不上三五句话就匆匆而去，梅亚静想尽办法，也不能约到他。
梅亚静曾经想过翼龙或许已猜到他去见亚当的目的，才声称亚当闭关加以阻挠。后来打听之下，才知是真的。翼龙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最后根本连应付都懒待应付，也让大公殿下深感挫折的同时，更加不甘心放弃。梅亚静隐约听说亚当过年后要去雅达克的消息，梅菲斯特自会随同前往，以后的机会就更少了。可恨的是，明明知道，他却丝毫解决办法也没有。
朝仪结束，接下来还有游园和寒食会。这本是朝臣贵族们互相拜年联络感情、拍一年到头住在彩虹郡的大公殿下马屁的好机会。不过刚才朝会上大公殿下臭着一张脸的样子，却令今年的游园会弥漫着疑惑不安的氛围。
依照梅亚静的本心，自然是想取消游园会，直接回去彩虹郡，赶在亚当去雅达克之前，跟他把翼龙要过来——新年时候，亚当总不会还在闭关吧！可是这个游园会除了本国王公大臣之外，他国在卢茵塔的使臣和各大商家的代表也会出席。
新年朝会是卢茵塔国内部“自家人”向大公殿下拜年，游园会则是友邦邻国“外人”和卢茵塔友谊的体现，和朝会一样根本不可省略的。既然不能省略，梅亚静再怎样不耐烦，也只好勉为其难。却又忽发奇想，忘忧酒场也算是卢茵塔国内的商家（企业），不知道在首都有没有开一个伊甸分园？会不会有代表参加这个游园会？
以忘忧酒场建成不过半年的短暂时间来说，其出受邀列席游园会的可能并不大。但是香醉忘忧名气已成，酒类又是课税重点，伊甸园半年来对卢茵塔国库的税收贡献也着实不小，也说不定……梅亚静胡思乱想着，专门去注意那些与会的商家，不耐烦的心绪倒也有所缓解。
阿度这近身护卫对大公殿下的了解可是那些王公贵族比不了的。看见游园会开始，殿下对那些上来拜年、长篇大论歌功颂德说吉祥话儿的邻国使臣爱搭不理，却十分关注地去看那些商家代表胸前佩带的商号名牌，稍加思索，就想到了原因。
阿度悄悄把负责游园会的宣礼司官员拉过一边，要了份与宴商家的清单，快速浏览一遍，在非常靠后边的部分看到了伊甸园的名字。又再问过那官员，才知道做为成立不到半年的商家，伊甸园缴税很多，国中精明的商务官员也看出香醉忘忧的发展潜势，判断假以时日必非寻常商家可比，故此将之列入列席商家的名单。不过伊甸园在卢茵塔并没有任何分支机构，游园会的通知送去彩虹郡，估计他们也不会派龙专程赶来参与游园会，但是应该会有礼物和贺年表章送过来。
阿度点了点头，吩咐那官员，若是伊甸园有礼物和表章送来，一定留住信使，并立即通知他知道。
※※※
亚当目送梅菲斯特的身影在苍白的晨光中消逝。前一阵大天使在忘忧酒场，非营业的时间也只是亚当自己在伊甸园，一直都没什么感觉。现在却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很冷清。亚当有点儿情绪低落，一步一懒地返回后院。
刚刚推开厨房的门——闭关这么多天，肚子里很空虚的——亚当就听见外边的拍门声。梅菲斯特说会有龙来拜年祝福，这么早就来了吗？亚当目光在厨房里一扫，随手从一只盘子里抓了块糕点，叼在嘴里走去开门，对于笼罩在盘子上的小巧结界根本毫无感觉。
梅菲斯特不知亚当练内息会练多久，却十分周到地考虑到他醒来后会饿，这些天都在厨房中随时准备着食物。又怕再发生“食物中毒”事件，才设下这结界，对亚当并不构成影响。不过他竟然连注意都没注意到……大天使不知道会不会感觉伤心？
伊甸园大门外是一个夏维雅龙。旁边有两骑独角，都还喷着鼻息。冬日清晨的寒冷里，独角矫健而充满力感的躯体上隐约可以看到雾气升腾——这龙一定赶得很急！亚当想。梅菲斯特不是说新年祝福按习俗只要中午前送到就可以？这龙为什么要这样急呢？亚当注意到对方身上笼罩着尘土的骑士服，约略想到了什么。
“你是冰……呃，雪叶岩阁下派来的！从苏舌赶来，好远哦！一路辛苦了！”亚当努力吞下喉咙里的东西，一手抓着头，另一手将咬缺了一块的糕点藏到身后，尴尬陪笑说道。
夏维雅龙躬身行礼，道：“夏维雅特战军骑士、雪叶岩副统领阁下近卫藏藏（zang4cang2），奉阁下派遣，向亚当先生拜年，并致问候。”
亚当第二次到苏舌时，藏藏随侍雪叶岩，曾经见过，当时还特别落足眼力打量，试图找出这相貌平凡的龙到底有什么值得雪叶岩阁下另眼相待的地方。打量的结果令他相当失望。那样微弱的气机、几乎什么也不懂的白痴表现，简直……涵匀居然还说他的修为非常高，御空战斗能力几可与雪叶岩阁下相擂，藏藏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
不过，雪叶岩既把亚当当朋友，藏藏再怎样不服不忿，也不敢愈越主从间的分寸，对亚当表现出什么不敬。虽然在心里替主君不值，但是连弗雅涵匀这样近卫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没说话，也轮不到他跳出来多嘴。这次阁下派他兼程赶来彩虹郡，只为了替亚当拜年，更使他清楚明白主君的心意。
本来亚当的相貌实在没什么特征，藏藏虽曾刻意打量过，仍然记忆得不甚清晰，并没有把握认出亚当。不过这么衣衫不整（一身衣服穿着打坐坐了十几天，当然难免走样）地跑来开门，嘴里毫无形象地叼着点心，说话的同时嘻嘻傻笑、猛拉头发的举动，除了亚当，藏藏还真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龙这个样子！到亚当说了话，他也就确认了面前正是亚当本人。
藏藏有点惊讶亚当居然立即猜出他是从苏舌赶来的。五天来日夜兼程的风尘痕迹固然明显，藏藏却也没有期待这心目中的白痴能即刻看出来。
伊甸园的正厅（店铺正堂）里，藏藏取出雪叶岩的名帖和礼物，双手奉上给亚当。亚当随手把那块咬去一半的点心放在桌上，心急地打开礼盒——梅菲斯特有告诫他，夏维雅的习俗，当面拆开人家的礼物并不礼貌，但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收到礼物，实在是一秒钟也等不得了。
不大的硬纸盒子里，胡乱团起的衬纸中间，小小的石人傻傻地笑看着亚当。
藏藏会及时赶到吧？雪叶岩望着已经升得高出屋檐的朝阳，心中思忖。现在仍是早晨，但在彩虹郡该已近午了。一直到五天之前，雪叶岩才最终下定决心把礼物送去给亚当，因此使得藏藏不得不兼程赶路。五天赶到彩虹郡——雪叶岩自己也知道这是相当苛刻的要求，即使藏藏不能在时限前赶到，他也实在不应该怪责，但……
雪叶岩忽觉气氛有点儿不对，奇怪的沈静氛围自大门处漫延——雪叶岩治军严整，平时也不会怎样喧闹，但是今天是新年，往来进出拜年的龙从凌晨太阳尚未完全露脸时就已开始。雪叶岩自己也早收到大堆的礼物名帖，他虽不曾亲自接见每一个来拜年的龙，却也感觉得出涵匀等近卫的忙碌。现在，却似乎周遭一切的活动都在同一刻停止了。
雪叶岩的手自动扶上腰间诘绿的剑柄，站直了身子。几乎同时，身后传来涵匀的通报声音：“彩虹郡伊甸园亚当先生派龙来拜年，那位先生希望面见阁下。”
涵匀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叹——不是惊叹来者胆敢要求雪叶岩亲自接见，而是别的什么。雪叶岩刚在想那令涵匀惊叹的“别的什么”是什么，心中同时升起明悟，道：“有请梅菲斯特先生。”
波塞冬及弗雅书信中唯一提到、与亚当有关的龙，只有梅菲斯特。亚当如果看重雪叶岩，即使自己不亲自来拜年，也该派最能代表自己的梅菲斯特，而不是随便寄一封信来。据说梅菲斯特形容俊美——波塞冬和弗雅都的书信中虽没有明确提及这一点，但雪叶岩可不是只能看到文字意思的龙，那些字里行间隐含的东西，并瞒不过他的眼睛——会令涵匀惊叹也该很自然的吧？
涵匀知道自己主君的聪慧敏捷，倒不惊异他能猜到来龙的名字，恭应一声，已禁不住猜测，等副统领见到那绝美的龙时，会是何表情？亚当那个龙到底有哪一点吸引这些美龙们的青睐呢？
雪叶岩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冷淡的棕色眼眸全神贯注，丝毫不加掩饰地凝视着走进来的大天使。
梅菲斯特身上的白袍纤尘不染，根本不象是远自彩虹郡而来。别的龙或许会认为是他几天之前就动身，路途时间充裕，来前先在客栈休息梳洗过；雪叶岩却知是因此龙和亚当一样，懂得那种“瞬移”魔法，他应该是今晨才离开彩虹郡。雪叶岩只希望他不是在藏藏抵达伊甸园后才动身，亚当不是因为礼貌上必须回复自己的问候才派他来的。
这个龙的能量波动很奇怪，不知是否因为习练魔法这种特殊功法的缘故。雪叶岩相当怀疑，龙会有这种怪异的能量波动……
不管怎么说，他比雪叶岩所想的还要俊美！雪叶岩第一次感到有亲近一个龙（？）、与之融为一体的欲望。波塞冬的懂事和娇美，令雪叶岩想到拥有，想将之捧在手心里呵护，想照顾他一生一世。亚当的傻气和言行无忌，则令雪叶岩禁止不住笑意，令他觉得可以摆脱一切束缚、完全放松心情。这个梅菲斯特全然不同。一眼看到那一对苍蓝色的眼眸，雪叶岩就想投进那个胸膛里，想与他分享自己的烦恼、细细品味他所给予的欢娱……
“亚当祝愿副统领阁下新年快乐，诸事顺遂！”大天使躬了躬身，冷静地分析着亚当口里的“冰川龙”的眼神、气机、能量波动所泄露出的一切信息，平淡地说道：“我的名字是梅菲斯特，目前算是亚当的侍从。”
“目前”？“算是”？在龙的语言里，这是相当奇怪的表达方式。更何况侍从也绝不应该不加任何敬称地直呼主君名字。雪叶岩当然会奇怪，但是他还有更优先级的疑惑。
“久仰！”雪叶岩还以平等的礼仪，说道：“请恕雪叶岩冒昧，雪叶岩感应先生的能量有异，不知是否有任何不适？”
梅菲斯特平淡道：“我能量构成的方式与龙不同，感应有异才是正常。副统领阁下不必担心。”他拿出一个礼盒，“这是亚当的名帖、书信、和给阁下的礼物。另外我这次来，还有一些事想和阁下谈——和亚当决定去雅达克参观萌祭有关。”
黄绫盖布揭开之后，一尺见方的黄晶屏风和其中的影像，全然显露出来。黄晶屏风中是冬季山野的景色。半干涸的山溪旁，懒散随意地倚在以绘有一株白色奇异花卉的岩石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水晶球，白袍下露出赤裸双足的，正是梅菲斯特。
寒色认出这是十天之前，他亲自替梅菲斯特拍摄的黄晶影像。那天梅菲斯特终于答应他摄取黄晶影像制成装饰品参加初七日的拍卖大会。条件是所有黄晶影像都不可小于一尺见方。梅菲斯特解释说，他不介意影像被别的龙买去收藏，但却不想让那些自做多情的龙可以随身携带，随时拿出来炫耀，所以必须要有相当的尺寸，不能改制成便携的饰物才成。
黄晶虽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那么大的却也极少见，以寒色的关系门路，亦只找到四块质地足够纯粹，可以摄制影像的。另外梅菲斯特还声明影像的拍卖所得全部归寒色所有，他不要任何分成。只要在四幅影像中任他选择一幅做为代价。
这比寒色原本最乐观的对半分成的条件还要优厚，寒色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有点奇怪梅菲斯特要自己的影像做什么？试探询问时，梅菲斯特却只淡笑，说他若肯代表伊甸园和亚当来参加卢茵塔公国的新年游园会，自然就会知道。
强烈的好奇心令得寒色抛开一切，大年夜之前就离开彩虹郡到卢茵塔。梅菲斯特按约定的时间找到他所住的客店时，已是巳正。翼龙把亚当的名帖和包裹妥当的礼物交给寒色，嘱他赶在午时游园会结束前送进宫去，就匆匆走了。
寒色一路往卢茵塔禁宫走，一路在想亚当会送什么东西给梅亚静——寒色能了解梅菲斯特为何不亲自代表伊甸园参加游园会。梅亚静大公追求翼龙的事并不是秘密——卢茵塔官员一听说他是代表伊甸园来的，即刻禀报大公，紧接着梅亚静亲自接见，这也都在寒色意料之中。梅亚静见亚当的送来礼物，竟不顾及礼貌，当场就要打开礼盒虽然有点意外，但是看到了这件礼物之后，寒色也没有话说了。
黄晶屏风的右上角，不知以什么方法镌入“梦里真真”四个银字，左下是“卢茵塔梅亚静殿下赏收清玩、伊甸亚当敬赠”两行小字。在场的卢茵塔龙，尤其是阿度等几个见过亚当和梅菲斯特的侍从武士，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亚当竟然把自己侍从的影像拿来当礼物送人？他为什么不干脆把梅菲斯特打包送过来！那个翼龙若知道被自己的主君这样送出去，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寒色心里明白梅菲斯特很少可能不知道礼物是什么，甚至他怀疑这根本就是梅菲斯特自己的主意。不过寒色却想不出翼龙这样做的用意。他对梅亚静有意，却又因某种原因不能离开亚当吗？做亚当的侍从和接受梅亚静的情意会有什么冲突呢？亚当对翼龙的这种做法又怎么看？为什么居然会同意的？
梅亚静靠在坐椅上，静静地望着黄晶影像，心中充满挫败的痛苦。他再没有任何希望得到那个翼龙——即使黄晶影像真的会损伤一个龙的魂魄，亚当宁可送他影像，也不肯送出翼龙。亚当已经做到这一步，梅亚静再怎么厚颜，也再提不出更过份的要求……
“梦里真真”？再真也只是梦呵！
梅菲斯特三言两语说明自亚当上趟与雪叶岩见面回彩虹郡后所发生的事，主要是弗雅对雅达克情况的收集，亚当的分析研究，以及雷诺龙指使在亚当食物中下药等事，对雷诺龙的警告言语也一并说出——弗雅当时在场，早晚会禀报他的主君。梅菲斯特也不怕这事被任何龙知道。
雪叶岩听着这美龙的声音在耳边流淌，领会到他所说每一个字的意思，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淡漠平静。“我冒昧要求亚当帮忙，是否令你为难了呢？”雪叶岩问。
想不到亚当和雷诺的王子有过节。对于任何龙来说，卡特、雷诺四士和五千雷诺帝国骑都是很麻烦的对头。梅菲斯特既然“目前”是亚当的侍从，对于亚当在解决雷诺龙之前卷入夏维雅王位之争的决定，只怕是十分头疼吧！难怪他对自己表现得这样冷淡。
梅菲斯特淡淡道：“我应付得了！只要亚当高兴就好——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他这么勤力了，可见他是真的关心你。”
雪叶岩没有立即应声。梅菲斯特的语气平淡，话语的内容却是截然相反——“只要亚当高兴就好”！再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也并不是总能听到这样的表述，他对亚当自然绝不只是“侍从”。
雪叶岩有点失望——好容易碰到可令他心动的龙，他的心却已是别人的——又觉得高兴，因为梅菲斯特说“可见他是真的关心你”。以梅菲斯特对亚当的了解，应该不会错吧？不过，梅菲斯特不在意亚当关心他吗？难道他们的感情不是双向的？
梅菲斯特默默凝视着冰川龙，灵力急速运转，不住分析雪叶岩的心思。这个龙确实和别的龙不太一样，除了爱欲本能之外，还有脑子。自己的容貌打动了他的本能，却并没有影响他的智力。误会了大天使和亚当，那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大天使有意误导——除了这种方法，还能怎么跟龙解释天使和人的关系？
“亚当定了初十日自彩虹郡动身，带五千瓶香醉忘忧，和另一种新酿出来、起名叫云淡风清的酒八百瓶，正月底之前应该可到雅达克——半个月前贵国王上派了采购官到彩虹郡，购买一千瓶香醉忘忧，且传达了欢迎伊甸园在雅达克开设分店的意思。另外，亚当也搞了一些计划。我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一直在和弗雅研究申邑琛、青舆图候那两个龙的资料，大概他不想你勉强自己去应付不喜欢的龙，妄想独力替你把他们都搞定吧。”
雪叶岩愕然一震，不敢相信地瞪视着梅菲斯特。
亚当拿着小石像，得意地展示给约尔和莫克看：“我耶！看到吗？是我耶！冰川龙做的哦！”那小石像正是雪叶岩给亚当的年礼。质料是海滩上随处可见的珊瑚石。小人只手指长短，刻工相当精致，小脸上那嘻嘻傻笑的神情大得亚当的神韵。
亚当极得意这件礼物，藏藏走后，勉强在家里呆到中午——梅菲斯特叮嘱过他中午前不许出门，拜年的龙来了没人接待是很失礼的——就急不及待地跑出去找人显示，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约尔和波塞冬。从伊甸园到清雪院，魔森酒吧是顺路，亚当自是一脚闯进去。
魔森酒吧今天不营业。约尔叫上莫克，两个龙自己炒了几色小菜，将酒吧存货的各色酒品摆了一桌，准备关起门来享受二人世界时，就被亚当这个冒失鬼闯了进来。
对于亚当的大呼小叫，约尔和莫克面面相觑。亚当是说这个玩具士兵是雪叶岩做给他的？确有传言说雪叶岩除了是武学天才外，绘画雕刻亦颇有造诣。只是以他的身份和性情，市面上根本没有作品流传。现在雪叶岩身在苏舌，军务倥偬间，还有心思做玩具给亚当？他把亚当也当成自己的小龙了吗？
约尔正在发呆，见亚当几乎要把小石像直送到自己鼻子底下，只得道：“呃，真的非常精致，显然雪叶岩阁下很花了心思呢！”
亚当得意道：“当然啦！上次他托我带一个给波塞冬，我就想要。他说只做了一个——那小龙小气得很，我借玩两天都不肯。现在我也有了，再不稀罕他那个！”约尔哭笑不得，平日老练圆滑，此时却再想不出一个字可说。莫克在一旁咬唇偷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说话。
亚当也不知人家在笑他，一径将一只广口杯翻覆放在桌上，让小石像站在上面，聚起水汽在石像高举过顶的长剑上凝成一层薄冰，立即显得寒光闪闪，笑道：“这样就对了！看来我用剑也是很威风的！哪天借冰川龙的诘绿过来玩……唔，不，还是去千剑之池另找一把好的。诘绿的颜色冷森森的，我不喜欢。听说千剑之池是在夏维雅西部？离雅达克远不远？”
约尔吓了一跳，道：“千剑池很危险的，你可不要乱来。”
亚当道：“有梅菲斯特陪我，不会有事的。”
约尔对此自是不敢苟同，但想他既说要与梅菲斯特同去，应该不会偷溜。翼龙比亚当知道利害，自会劝阻，那也不必他多管闲事，当下道：“千剑之池在夏维雅西部云梦泽深处，从雅达克西行两天至云梦泽最东边缘处的梦泽镇，进入沼泽后还要再走五、六天，才到千剑池。你若真的要去，梅菲斯特是最好的同伴。云梦泽蛮荒野地，少有村镇龙踪。却有许多野居瓴蛾群落，他们对翼龙的顾忌要比对龙大得多了。”
亚当一直见到的瓴蛾都是柔弱顺服的龙族侍役，第一次听说还有野居瓴蛾，听约尔的口气，对他们还若有顾忌，立即好奇询问。约尔少不得把自己当年在云梦泽冒险的见闻略略说给他知道。莫克在旁为他们斟酒挟菜，听着约尔的讲述，渐渐勾起兴趣，偶然也出言询问。
听众如此热心，约尔也说出兴致。说起一次受云梦泽中一个十几户龙的小村落委托，捕杀毁坏农田的沼狼，误闯了一群野瓴蛾居住的水泽……正讲得热闹兴浓，语声忽顿。
“约尔？”莫克微呆，正欲出言询问，亚当和约尔已然一齐仰头察看。
不待一龙一人的头完全抬起，屋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被巨石砸到，整个天花板晃动起来。尘土飞扬中，左右墙和后门同时碎裂，挟着强大能量波动的三柄利刃，锐不可挡地直刺围桌而坐的约尔和亚当。
刺向约尔的长枪来自左墙，另外两柄刀皆以亚当为中心，却没有攻击指向莫克。约尔随手抓起一只酒瓶，向后一挥，正砸中背后刺来的长枪枪杆，酒瓶碎裂酒水四溅的同时，长枪被荡开。袭击者反应及快，厉叱声中并掌如刀，直砍约尔的后颈。约尔伏身闪避，口里一声“亚当小心！”这才来得及喊出。
袭向亚当的两柄刀分别来自右墙和后门外，亦即是亚当的后面和右面。来自亚当背后的一刀十分凌厉，想要空手招架根本不可能。对方的目的便是要迫得亚当向前闪避，则右面（酒吧后门方向）的一击正好可以赶上。
亚当缺乏打斗经验，纵有约尔出言提醒，亦仍乖乖按照对手的意愿行动，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扑向桌面。只是他的主要目的却不是躲避身后的袭击，而是为了放在桌上覆置的广口杯上的小石像。因此他这一扑的力道未免太大，右侧袭击者的刀锋将将擦过他的背脊，将衣袍割出长长一道口子。原本与亚当隔桌对坐的莫克，亦相应跃起闪避。
亚当一手攫住小石像，刚要说“还好没有摔坏”，袭击约尔的长枪已至胸前。亚当哇哇大叫，手忙脚乱的地招架。原本袭击他的两把刀却一齐转向约尔，令约尔抽不出手来支援。在这混乱之际，屋顶处又是一声轰然大响，也破了一个洞。
一团黑影从屋顶的破洞飞入，攻击约尔的一把刀忽然转向，竟袭向刚才跃到一旁的莫克。莫克的武功比起约尔差得太多，意外之下匆忙闪避，一头撞进那团黑影里。黑影发出一阵狂笑，卷着莫克，飞弹出破碎的后门。约尔怒喝欲追，又被两把刀拖住。亚当只来得及向黑影射出几只冰箭，也便被长枪缠着。
这群袭击者一轮狂攻，约尔见莫克被掳，急怒之下招式微乱，一阵巨痛，右肋和大腿同时受创。亚当本来就手忙脚乱，背后和手臂也被对方兵刃带到，若非他的“月映山川”已全力发动，也已受伤。
忽然三个袭击者呼哨飞退，“抨”地一声，齐齐撞在堂中的柱子和尚称完整的前门左右。整间酒吧大堂晃动起来，尘土飞扬中，轰然倒塌。亚当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已被约尔一把扯着拖到一张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