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魂魄之依
第二十九章 魂魄之依
付清余款，在收货单上签了字，吩咐同来的两个伙计开始将千瓶美酒搬上车子，安东尼却仍缠在梅菲斯特旁东拉西扯，一派兴奋莫名神色。梅菲斯特假做核对货单钱款，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哈应付他。
安东尼跟伊甸园已经有过三、五趟交易，最开始是和约尔联系。当初约尔跟亚当约定只负责在彩虹郡和周边几个小国中代理经营，夏维雅、希斯佳和图灵三个大国，则都以力有不逮而推辞了。这是因为约尔有自己的生意，又拿不准亚当的身份来历，纵然香醉忘忧的前景非常好，也不愿介入太深，所以介绍安东尼这希斯佳大商家和亚当认识，任他们直接交易。
那时梅菲斯特还跟在亚当身边，和安东尼因此相识。希斯佳龙当然立即就被“翼龙”的美貌所惑，一个劲儿地献殷勤。梅菲斯特因他是客户，初次见面，不免略加敷衍。还好当时安东居早积了一大批货，第二天就要运返希斯佳，行期早定，不能轻易更改，只好怏怏而去。
安东尼虽然运货回希斯佳，却还心里惦记着美龙，比平时更为加紧处理所运回的货物，分派到属下各处的店铺发售。奈何他的生意也很大，事务繁多，再怎样努力，到能够再次脱身来彩虹郡已是三个月后。
那时梅菲斯特已经回去忘忧酒场，安东尼只见到亚当，说不出的失望——国内的手下却又传来消息，香醉忘忧极受欢迎，大赚特赚。看在钱的份上，安东尼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亚当签订单。他和亚当又没什么交情，不好意思主动询问人家的翼龙侍卫。
还好伊甸园目前每日可以提供的香醉忘忧数量有限，又要应付别家货主和伊甸园店铺中的销售，对安东尼的大订单只能分批供货。安东尼巴不得在彩虹郡多耗些时日，好有机会再见到翼龙，也就欣然答应下来。今天已是最后一批货，年关将近，他是怎么也要回去了，孰料竟在这几乎绝望的时候又见到梅菲斯特——亚当还不在，这样的大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梅菲斯特岂会不知这个希斯佳龙的心思？不想和他废话，才一直装做很忙的样子。只可惜安东尼是以汇单付货款，不然数千黑晶也可以慢慢数上半日，拖到货物装车完毕，他就不能再缠下去。现在就比较麻烦，一叠订货单翻来翻去，很快就翻完了。
“呃，忙完了？已近未时了，梅菲斯特先生还没有吃午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相当不错的餐馆，一起去如何？”安东尼抓住时机，面上带着自己最潇洒的微笑说道。
以大天使的修养都几乎忍不住要骂脏话。这些龙烦不烦哪？好容易推托掉梅亚静的饭局，这个龙又来请吃饭？天使不用吃饭他不知道吗？梅菲斯特冷淡地道：“对不起，安东尼先生，等下还有一位图灵的顾客要来提货，只能辜负你一番好意。”
安东尼大为意外。他身家丰厚，活到四百来岁，风流韵事自是不少，无论是追龙还是被追的经验都很丰富，当然看得出梅菲斯特其实对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言语虽然客气，却是一脸就差直接在额头写上“别来烦我”四字的神情。他久历花丛，被拒绝的经历虽不是绝对没有，但是这样第一次提出邀约就直接被拒绝的事可还从没碰到过。
要知龙找情人一向是多多益善，如果有其他龙表示好感的话，总要交往一番，真的觉得不合适才会拒绝。这个梅菲斯特好奇怪，自己做过什么让他讨厌的事吗？安东尼凝眉思索。他安东尼也不是全无身份的龙，若换一个龙这样拒绝他，他定然立即拂袖而去，不再讨这份没趣。但是这个翼龙的相貌，实在难以割舍啊！
安东尼这边色心和自尊心争执不下时，又有几个龙从连通前面栈房的石板路往这边库房走过来。隔得老远就听到约尔又惊又喜的笑声：“梅菲斯特？我还以为亚当会一直把你藏在忘忧酒场呢。那个禀性单纯的金发龙后来有没有见到你？有人要为此找你算帐的哟！”
梅菲斯特转过头，见约尔、修和另一个五百多岁的壮年龙一道来。约尔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修则仍是那副平平常常的扑克牌脸。那壮年龙外貌端正挺拔，举手投足显出修为不凡，应是约尔的狐朋狗友之一。此刻一双眼睛定定地盯在梅菲斯特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惊叹赞美。
被龙这样子看也算是正常。大天使没有理他，冲约尔微微颔首，应道：“我正想等下去找你。伊甸园请修先生这段时间过来兼职的事……”
约尔立即回道：“刚才修已跟我说了，以前亚当就打过招呼，当然没有问题。”
梅菲斯特点点头，不再说话。约尔看见旁边的安东尼，也上前招呼寒暄。交换过三五句话，安东尼的伙计过来报告装货完毕。安东尼看看伙计，再看看眼角也不甩他的梅菲斯特，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别后随货车走了。
约尔用脚趾头想也知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暗暗好笑，略微凑近大天使，轻声道：“希斯佳的酒业市场极大，所产卡芦酒在四大名酒中稳踞首位。这个安东尼的家族不仅控制着希斯佳采矿、锻造、建筑等十七、八个不同行业，更拥有卡芦郡七成以上酒场的控股权。我以前就曾暗示亚当考虑与他合作，由安东尼家代理香醉忘忧在希斯佳的业务，不知他后来怎么想，你似乎还是多少敷衍他一下的好。”
梅菲斯特淡淡道：“我没听亚当提过这事。”
这样的态度，约尔哪还能不明白，不再管不相干的事，立即转开话题，介绍和他同来的龙：“这是寒色，我以前共同冒险时的伙伴，三百多年的老交情了。”
所谓“物以类聚”，既然是约尔的老朋友，前冒险者，那便不能和那些只会追欢寻乐的富家龙同样对待。且这龙虽也不免和别的龙一样眼盯盯地瞪着大天使看，倒也不似是满脑子只想着床榻的神情。梅菲斯特的冷淡略有缓和，按照龙的礼节，向寒色欠身招呼：“我是梅菲斯特。”
寒色笑呵呵地还礼，欣然道：“呵，我早就听说过你——还在天台看到你从空中飞过，只惊鸿一瞥，已是美不胜收。今天近距离一看，竟比远望还要出色！真难为你怎么长得。”
纵是好色的龙，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率直称赞也还是很少有的事。梅菲斯特感觉得到寒色语出真心，倒不觉得十分讨厌，淡淡道：“寒色先生也是高手，自然知道能量修为强到一定程度，就可在外貌上有所表现，并不是什么奇事。我以前也不是这付模样的。”
约尔和寒色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相信。修为越深，表现出来的自身魅力越强这一点，很多龙都知道。但这种改变极为细微，也多半是潜移默化的气质改变而已。真正要以能量更改外貌极为困难，据说没有五百年以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
寒色年轻时虚荣心胜，相貌虽也不差，却还不满意，曾经希望鼻子能更挺拔一点，为此专门请教过几个这方面的行家，都说至少要损失掉两百年的修为。那时他还是冒险者，在同辈中武功虽高，也担负不起这样的损耗，只得做罢！
稍微拔高一点鼻子都这样了，若真要凭后天修为改造出梅菲斯特这种相貌，还不得要成千上万年的修为？就算翼龙的体质比龙更适宜练武，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两个龙怎么也不可能猜到，大天使的能力却非是龙这样一年年修练得来，论年纪也不是以“千”、“万”就可以计算得清楚，这番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梅菲斯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坦白吓到两个龙了，耸耸肩转移话题：“现在各家商号都是最忙的时候，两位先生怎么有空一起过这边来？”
约尔定了定神，一指寒色道：“这家伙的店也在这条街上。上午你飞来时又被他看见，硬把我从店里拖过来，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有事和你谈，已经催逼了我整个星期。”
寒色接口道：“就是就是。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去隔壁的咖啡店坐如何？他们的糕点很不错呢，我来请客！”
寒色想把翼龙影像做成商品出售的事，约尔本想先骗得亚当答应，再由亚当出面跟梅菲斯特说。只是约尔本来就忙，亚当这几天更是抓不到人影，一时没有机会。寒色却巴不得立刻就弄到翼龙的影像做成美丽饰品，以便在每年初七日彩虹郡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大陆拍卖会上狠赚一笔，因而不断催促。
早上寒色看见翼龙飞过，知道梅菲斯特回来彩虹郡，就硬拖着约尔来。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约尔对梅菲斯特一直有种奇异的戒惧，尤其在见识过他对待梁惠的手段后更是如此。今天约尔无奈之下陪寒色过来，却一早说好只介绍他们认识，其他都要寒色自己和梅菲斯特谈，所以寒色立即接口。
梅菲斯特听见这话，就转目望着寒色。寒色对梅菲斯特虽不如约尔知道的多，却也多少感受到约尔的情绪，对翼龙的强大也早有耳闻。此时被那双苍蓝色的眼眸一看，不禁有些莫名的紧张，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刚才来时看见的，翼龙对安东尼的冷淡态度，连忙补充声明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嘿！只是生意上的事想与你合作。”
大天使淡淡道：“香醉忘忧是亚当的生意，要合作也是亚当说了算，不必跟我谈。”
寒色一呆，连忙说：“不不不，这和香醉忘忧无关。我经营珠宝饰物，并不卖酒的。”梅菲斯特秀眉微挑，表示了询问之意。寒色搓了搓手，支唔道：“呃，这个……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
修已经去了约尔的库房那边，这里只有那几个负责装酒的龙还在。然而他们虽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却明显一直在关注着梅菲斯特这个美龙，更都拉直耳朵听他们谈话。寒色虽然知道他们这样做只是因为翼龙的美貌，并不是存心探听老板的“商业机密”，但是影像的买卖与别不同，通常只有艺伎才会无顾忌地公开出卖，以梅菲斯特的身份，就算能说服他答应，也必然只能做秘密交易，不能公然行事的。
梅菲斯特不知他的心思，却被他的支唔态度引发了兴趣，轻轻皱眉道：“过一会儿还有龙来提货，我得在这儿守着。你就先简单说个大概好了。”他以为寒色要做长篇大论，才要另找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寒色大感为难，迟疑不语。梅菲斯特颇为不耐，灵力瞬时增强，刹那间掌握到这龙心中的念头。居然有这样的事！梅菲斯特大是奇怪。既然认为影像是魂魄所化，十分重要，却又居然会将之做为商品出卖，龙还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呢！
雪叶岩醒来时，窗外的天际还只是微微发白。几百年修为下来，雪叶岩体内的生物钟自有其强大的惯性，无论多晚睡，卯初二刻都会自然醒来。雪叶岩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头脑是清醒了，却觉得半边身子沉重麻木。侧目望去，亚当四仰八叉地睡在旁边，一只手臂借他当枕头也就算了，踢开的一只脚还很放肆地压在雪叶岩小腹处，难怪睡得这么不舒服！
雪叶岩毫不客气地弹开亚当，跃身而起，落地时却不免晃了一晃——那是被亚当的恶劣睡相折磨得血脉不通的缘故。亚当这白痴被踢开，翻一个身，神志迷糊地四肢一阵乱动，最后抱住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去床角的枕头，又安稳下来。
雪叶岩看在眼里，也只能无言摇头——二百七八十年来头一晚不是独寝，居然碰到这样的白痴，硬把大美龙当成抱枕，害他什么享受也没得到，平白落得一身酸麻，真是失败！雪叶岩整理衣衫，佩上剑，出到院里做每日例行的晨练，自己也不知道唇角一直微微弯翘着。
廊前屋后轮值站岗的特战军骑士看到长官出来，动作划一地立正敬礼。涵匀为首的几个近卫，也早在院中恭候。大家的眼光都不时溜向雪叶岩出来后随手带上的寝室房门，对室内的情形极尽想象——昨晚房间里的灯可是很晚才关哦！
小心地观察副统领阁下的举动神情，却是喜滋滋心情很好的样子，动作好象不如平常灵活……不过，大家轮班守了整夜，都没听到什么声息嘛！本来以为这种简陋的军营房，隔音效果不会这样该死的好呢。
雪叶岩一边点首回应属下的敬礼，走下院中，一边揉搓活动着被压麻的手腕。涵匀陪笑请示：“阁下今晨预备怎么练，还做攻防练习吗？”
雪叶岩点点头，道：“等我先活一活血脉，我们再练习。”说一出口就发现几个家伙互视以目，笑得颇为诡异。雪叶岩眼珠儿一转就知他们想些什么，不禁有些生气——倒不是气这群属下的“不敬”，而是不愤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偏要担此虚名。
还好雪叶岩并不是特别在意别龙想法的龙，对这种绝对会越描越黑的事情，也懒得解释，只做不知。这天早上陪雪叶岩练剑的几个近卫都发现副统领阁下的剑法格外厉害，四个龙从头到尾被压着打，都说这绝对是雪叶岩阁下心情很好的缘故。
半个时辰晨练之后，雪叶岩吩咐打水洗漱，并送上早餐。屋里的亚当还没有动静，雪叶岩本想让侍卫去叫，后来想这家伙平时已经很够白痴，再被侍卫们见到他那不雅的睡相，自己的脸都要被丢尽，只好亲自出马。
亚当回到彩虹郡的时候，下午已经过了一半。他回去伊甸园打了个转儿，就跑去找小龙波塞冬。波塞冬正在和弗雅练剑，见亚当来，立即把剑抛去一边，跑过来劈头就问：“昨天在野趣苑，你约会一半就跑掉，急急忙忙跑去了哪里？我想叫都来不及。”
亚当微微一愣。什么约会？他和修一起去吃烤肉就是约会吗？亚当也不在意，笑：“我是收到你家冰……呃，雪叶岩的消息才走的。我刚从苏舌回来，你家冰川龙有礼物托我带回来给你哦！”嘴里说着话，亚当拿出一个小小的帛布包递给波塞冬。
布包内是个么指大小的珊瑚石雕像，眉目如画，正是波塞冬的形象。亚当凑到近旁，手指伸过来抚弄雕像精致小巧的脸庞，笑嘻嘻道：“冰川龙说是他自己刻得哦！好玩儿吧？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波塞冬，把它给我好不好？”
也不知是亚当距离凑得太近，还是看他手指在自己雕像的脸上乱摸的缘故，波塞冬俏脸发热，微觉羞恼地退开两步，将小小雕像握在手心，不给他摸，道：“这是阁下给我的礼物，怎么能给你！你想要为什么不问阁下要？”
亚当道：“我有问他要，他说只做了这一个。好波塞冬，借我玩儿两天再还你好不好？不然下次雪叶岩再求我带东西给你，我就私吞了！过年我去雅达克玩儿，也不带你去。”
波塞冬兴奋道：“你要去雅达克？什么时候去？”他早听说夏维雅王都雅达克的繁华，十分想往。且少年心情，虽然懂事用功，整日练功也很闷的。听说有机会去玩儿，当然高兴。亚当端起架子，斜眼瞄着小龙握着雕像的手，也不说话。
波塞冬大是犹豫。若是别的，纵然送了给他，也没有什么。可这是自己的雕像耶！还是雪叶岩阁下手制，送给别的龙阁下定要生气的，就算只是借他把玩几天，好象也大大不妥。可是亚当对自己一向很好，若不答应他……
“不知亚当先生决定什么时候去雅达克？副统领阁下怎么说呢？”旁边的弗雅看见小龙为难，插口问道。除非确定雪叶岩对此事点头，否则他怎也不会让波塞冬跟着亚当跑去雅达克——那成何体统！会被王都那些贵族笑话死的。
亚当道：“我计划元月十日动身，去雅达克看萌祭。这可是雪叶岩的主意，他求我去替他哄你们王上呢。对了，这边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亚当想了起来，又拿出一封书信。弗雅认出封皮上雪叶岩的笔迹，接过信走去一边展读。
雪叶岩的信并不长，只写听说王上喜欢香醉忘忧，亚当准备去雅达克看萌祭，顺便开展业务。如果波塞冬想跟去散散心，要弗雅和众侍卫小心保护。并无一字涉及国内的派系争斗，然而弗雅身为雪叶岩的心腹，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再加上亚当已经说漏了嘴，看过信后略一思忖，弗雅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经弗雅这一打岔，波塞冬也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握着手中的珊瑚石像，对亚当道：“你若喜欢这些东西，哪天我陪你去市集街逛逛，各式小雕像应有尽有，任你挑选喜欢的买几个送你就是了。”
这种小巧雕像，本是幼龙玩征战游戏时使用的玩具士兵。当年军事谋略课程的导师也曾用来做讲授历史战役的教具——当然那些玩具士兵和教具都是工艺作坊的工匠们成批做出来的，质地玉石铜铁皆有，做工没有这样精致，更不会是自己的形象，可毕竟是同一类型的东西。亚当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喜欢这种小玩具！雪叶岩阁下居然有此闲心，也令人意外。
亚当不屑道：“我见过市集街那些玩具士兵，根本是粗制滥造，哪有这一个做得好，我才不稀罕呢。”
波塞冬笑道：“普通小店里当然只有些便宜货。大的珠宝店会有好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向高手工匠订做，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这是我自己的雕像，又是阁下亲手所制，怎么可以送你？”话是这样说着，波塞冬心里不免大有滑稽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和亚当，到底谁是小孩子？
亚当听他这么说，知他是绝对不肯给的了，小声道：“这样小气！借玩两天都不肯！”
波塞冬和弗雅相视苦笑，不知道该拿小孩脾气发作的亚当怎么办。
梅菲斯特送走第二位来提货的龙，再去与东方行确认了明天要用的货车，就回去伊甸园——他自神念联系中知道亚当已回到彩虹郡，又好象情绪不太好的样子，自是要了解一下是怎么一回事。
伊甸园中，安迪已经关了店门，结清当日的帐目，正在做清扫。见梅菲斯特回来，停下来招呼。梅菲斯特问明亚当已经回来，就直接进了内院。亚当坐在院子里的树底下，两手抱膝，望着天空发呆。梅菲斯特皱起眉头，走过去问：“怎么了？”
亚当看一眼大天使，没有出声，懒散地在头部比个手势。梅菲斯特眉头皱得更紧。亚当对他们几个大天使的信任自不待言，天使们对亚当也不讲什么客套，神念交流、心灵感应之类的术法用起来一向全无顾忌，但那通常都是在不方便言语交流时才用的。现在两人面对着面，又无第三者在场，亚当却不肯说出来，而让他使用读心术，就比较奇怪了。
梅菲斯特站在亚当身前，控制着封起的灵力缓缓拔升，直接读取亚当的记忆，转眼间就把亚当这一夜半天的经过了解得清清楚楚。梅菲斯特却更为困惑。
夏维雅王位之争确实是件麻烦事，但是照雪叶岩的分析，目前情势还算是可以控制，而且一切阴谋诡计自有雪叶岩去费神思量，用不着亚当这样发愁。梅菲斯特虽不赞成卷入这种事，但是亚当既然要帮冰川龙，玩一玩儿也没什么不可以；
过年后去雅达克参加萌祭，寻机获得到夏维雅王的招见，雪叶岩的计划相当切实可行；
亚当和雪叶岩一起吃饭、烹茶、睡觉，也没有怎样；
雪叶岩给波塞冬做了个玩具雕像当礼物，亚当很喜欢，但是大小两个美龙都不肯给他玩儿……这种事亚当不高兴一下就过去了，总不至于真的生气，那么……
大天使叹了口气，在亚当身前地上跪坐下来，与亚当面面相对，承认道：“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样情绪低落？”
亚当苦着脸道：“我也想不出！本来还好好的，忽然就高兴不起来。”
梅菲斯特思忖片刻，道：“或许有些什么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事存在，影响到你的心绪。你静下心来冥想，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时，将所有的事再细细回忆一遍，我以灵念助你，或许会有一些以你的灵力都不能清楚感知的原由存在。”
亚当点点头，闭上眼睛，理匀呼吸，进入冥想的境界去。
※※※
亚当轻吁一口气，睁开眼睛，眼前虚空中缓缓消逝的，是雪叶岩微带自嘲的轻笑。到清蓝之境这么久，亚当仍然没有弄明白龙会对美丽的同类产生兴趣的原因何在——就算亲眼目睹仓木替宛筑基的经过，知道龙所谓的欢爱是怎么一回事，亚当也还是想不出那有什么奇异力量，可以令龙义无返顾。
那时仓木是很快乐享受的样子，小龙宛的初始表现却根本是另一回事，后来还是在亚当的干涉下才快乐起来。因此亚当的结论是龙喜欢欢好之事，是因其的灵力状态决定的。成年龙喜欢，小龙不喜欢。小龙长大了，灵力情况发生改变，就会变得喜欢了。不过，雪叶岩已经不是小龙了，灵力状态也与一般成年龙没有什么不同，又为什么并不喜欢与其他龙欢好？
呃，不对！亚当自己纠正自己，雪叶岩并不是不喜欢的——至少昨晚亚当摸他的脸，后来还抱住他的时候，冰川龙的反应一点儿冰川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好象很高兴似的。不然再借亚当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冰川龙。但雪叶岩说起要最终说服某某龙支持他，恐怕怎也免不了与其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可一点儿喜欢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是十分阴郁无奈的眼神。
难道说，不喜欢龙的雪叶岩已经看穿了亚当的身份，所以反而喜欢亚当？亚当心中十分怀疑。他只知道，雪叶岩带着那样自嘲的微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只好便宜了他”的样子，令他感觉怪怪的——不是不高兴，只是怪怪的——本来也没有感觉，只有在梅菲斯特的帮助下，心灵的敏锐大幅提高时，才忽然发觉。今天下午忽然情绪低落，大概是那种怪怪的感觉积累下来的缘故。
梅菲斯特并没有再次细阅亚当的记忆，他只是分出一份灵力供冥想中的亚当支配。分出的灵力只占大天使能力的权小部分，因为与人相比——纵然人的灵力已经远远高于其他生物——天使之类纯灵体的灵力强得太多。这样微小的支出，对梅菲斯特几乎不构成任何影响。于是当标示有客来访的铃铛响起的时候，大天使就走去开门。
伊甸园店铺正门只在白天营业的时候开，其他时间，为了出入方便，有一道小门连通店后的住宅。这扇小门的使用率很低，因为亚当实在没有几个朋友，即使是约尔要找亚当，也往往会选在伊甸园营业的时间来。不过现在已是晚上，来客在敲那扇很少使用的小门。
由于对亚当的交游情况一清二楚，梅菲斯特拉开门，看见身着优雅合体的便服的年轻夏维雅骑士，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也立即猜出了来者的身份。弗雅则如所有第一次见到梅菲斯特的龙一样，为他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貌震慑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梅菲斯特耐心等待夏维雅龙回复。容貌对龙的杀伤力一直是大天使有兴趣研究的一个问题。龙的智慧水准相当高，思想（或曰本性）中却仍有着如此多与智慧完全相悖的情形，实在令梅菲斯特难以理解。
终于，弗雅深深吸了口气，以近乎叹息的声调询问：“你一定是梅菲斯特先生了？亚当先生回来了吧？下官夏维雅特战军骑士弗雅，求见亚当先生。”
梅菲斯特点点头，示意夏维雅龙进来。弗雅跨进门，站在窄小的巷道间，看着这美丽的“翼龙”行若无事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把门关好。
因为只是方便出入而开的小门，为了不占用太多店铺院落的空间，门后的通道相当狭窄，还不到两米宽，右边是伊甸园正院的左厢房，存放美酒的临时库房；左侧就是邻家的院墙了。
夏维雅特战军中就有翼龙团，弗雅进特战军百多年，也与有一些翼龙相识。翼龙的身材并不统一，尤其翼翅的形状更是千奇百怪，通常会比瓴蛾的翅膀小，但也至少会超过一米的长度，所以翼龙不喜欢狭窄的环境。更何况翼龙的普遍实力虽然比龙高，但因为有瓴蛾血统，能量场的范围却反而比同水准的龙大，这样近距离下，竟感觉不到对方的能量场也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他真的是翼龙吗？弗雅心中浮起这个问题。盯着前边带路的梅菲斯特的背脊。素绢的衣袍式样十分宽松，上衣分成数片在肩后折叠以腰带束住，衣袖也是在腕部束住的布片构成。行动间不时露出莹润的肌肤——透过衣袍背后的裂隙，偶然可见洁白的羽毛，就是他的翅膀吗？不是说有两米多长，怎么藏得下的？
“请随便坐，我去倒酒来。”梅菲斯特说着，推开以前他在伊甸园时所住的房间，唇边微微含笑：“地方太小，除了厨房浴室，就只这两间房。以前我在这里住时，这是我的房间，实在简慢得很。”
梅菲斯特转身离去，留下弗雅独对着空荡荡只有一张石床和石床上的矮几坐席的房间发呆。这样空无一物的屋子曾是梅菲斯特的卧室吗？那样美丽的翼龙，卧房怎会如此简陋！若说他地位低微不受重视，却又绝无可能，只看他问也不问一声就把自己这访客让进来，就足说明他很能替亚当做主了。
弗雅满头雾水胡思乱想间，梅菲斯特用托盘托了一瓶香醉忘忧、两只高脚杯和一杯清水过来。另外还有一小碟饼干，一小碟果仁。梅菲斯特在客人的杯子里注入深红色的酒液，自己则端起清水，在矮几另一侧的坐席上坐下，淡淡道：“厨房里空空的，就不招待你用餐了。亚当正在冥想，应该很快会醒来。先喝一杯酒，等一等他吧。”
“啊？亚当先生在练功吗？”弗雅大觉意外。他从波塞冬那里知道冥想这个词，知道是提高灵力，修练魔法的法门。亚当既然在练功，梅菲斯特为什么会请他进来？
梅菲斯特微微摇头，道：“不是练功。亚当今天情绪有点低落，又找不出原因，我才叫他冥想，静一静心会比较好。”
弗雅“啊”地一声，想到下午亚当噘着嘴离开清雪院的样子，耳中却听见梅菲斯特笑道：“不关你们的事。亚当虽还有些孩子气，毕竟不真是小孩子。别人的礼物不可以随便转送，这道理他还懂得的。”
弗雅不想下午刚发生的事，梅菲斯特已经知道。看来亚当和这个翼龙果然关系非比寻常。弗雅心中转着念头，口里应：“梅菲斯特先生这样说，下官就比较放心了。但不知亚当先生又因何烦恼，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
梅菲斯特叹了一声，道：“谁知道！他有时很莫名其妙的。”说这句话时，梅菲斯特脑海里传入亚当抗议大天使此一评价的神念，知道亚当已经从冥想中醒来。感觉中亚当低落的情绪有所回复，还是有点茫然和困惑，却已经没有那种莫名的沮丧感。看来他是找到原因了。
果然，不一时亚当走过来。弗雅重又起来见礼。梅菲斯特在另一只高脚杯中斟满美酒，交给亚当。亚当坐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听弗雅说明来意。
弗雅的此次来访，是看过雪叶岩的信后，和波塞冬商量的结果。雪叶岩这特战军副统领，按规定可以有五百名骑士的近卫队。雪叶岩不喜排场，近卫队的规模一直只维持在两、三百龙之间。其中多数是从出身高贵、武艺高强的特战军骑士中选出来的，比如弗雅就是；另外约有三成左右是雪叶岩自己封地上的小贵族庄园主们从子弟中选择优秀者送来侍候主君的。
雪叶岩本身年纪不大，近卫们当然也都以年轻者为主，虽然没有什么老奸臣滑的出色人才或是绝顶高手，却都是满腔热情——差不多都是心慕雪叶岩之名，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期望，千方百计寻门路谋求进来的，忠诚度倒是颇高。
雪叶岩带兵到色丝，带了三个小队一百五十个近卫在身边。弗雅可算是雪叶岩近卫队的头儿。被雪叶岩派回来保护波塞冬后，就从雅达克调了二十个龙过来，剩下大约还有八九十个龙就留在雅达克。这些近卫们在王都也都算得交游广阔，虽然在夏维雅王、申邑琛、雅伦这样的大人物面前算不上一回事，平常跑跑腿打听消息倒还颇为胜任。
而且，如果亚当真要带波塞冬一起去雅达克，就更需预做安排——就弗雅本心来说，是不想波塞冬在雪叶岩不在场的情形下在雅达克露面的——那小龙的相貌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发生器。然而亚当出言邀约，小龙兴致勃勃地要去，雪叶岩信中又未明言禁止，弗雅也不好断然说“不行”，只好听凭亚当做主。见了梅菲斯特之后，弗雅倒是放下一半的心，如果这个翼龙也同行的话，届时定会分散雅达克那些王公贵族的注意力。亚当敢带着这样一个侍卫到处走，想必早已十分熟练处理好色之徒引起的麻烦了吧。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弗雅不会说出来。他只是介绍了雪叶岩在雅达克的官邸，其中服侍的瓴蛾、仍在雅达克的近卫等情况，说“阁下吩咐，一切听从亚当先生指示”。
亚当听得一脸茫然，看梅菲斯特时，却见大天使假做不知，凝目望着手中水杯里的清水发呆，明显是不理这件事。亚当只好自己动脑筋，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道：“现在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我计划元月初十才动身的，时间还很宽裕。你正好先给我介绍一下雅达克的情况——尤其是那些冰……雪叶岩必须要应付的龙的情况，更是越详细越好——不清楚的话，就让你那些留在王都的同伴调查。”
知已知彼，确是想做成任何事都省不去的功夫。弗雅了解地点头，道：“我会交待下去，并尽快将现有的情况整理一份简报出来给亚当先生。”
梅菲斯特有些惊讶地看一眼亚当。依亚当的单纯，雪叶岩托他在帮忙搞定夏维雅王，他本不至于想到要打听其他龙的情况才对，亚当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