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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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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接还是不接?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洛阳郑府内,小丫头蹑手蹑脚的进来半开了房内的雕花窗扇,为主人做着起身前的准备。

随着窗扇打开,几缕调皮的冬日暖阳迫不及待的涌进来,越过那几盆花卉与精致妆台后,最终落在了榻上,落在了那张无比明艳俏丽的容颜上。

长长的睫毛几番眨动之后,上官婉儿睁开了眼睛。乍一见到阳光,还不曾完全清醒的她便已猛然拥被而起,待其要下榻穿上那双绣花缎鞋时方才猛然醒悟过来,她这是睡在家中,这里不是宫城,这里没有永远也料理不完的事务,这里也不需要她再如过往十六年那般日日早起。

脑子里浮现出这些之后,一股无法言说的轻松从身体各个地方窜出来,与此同时仿佛积累了几十年的疲倦也从体内的各个部位泛起,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欠,她便重又倒回了温香的锦被中。

分明是还想睡一会儿的,但真正倒下去之后,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了。被此生从未真正体味过的慵懒与惬意包裹着,这一刻,上官婉儿动也不想动,只想就这么懒懒的躺着,任那明媚的冬日暖阳轻抚着自己的脸庞。

能从宫里出来可真好,真好啊!

虽然依旧要在玉宁公主府任职女官首领,但对于老于事务、总领内宫已有多年的她而言,管理一个刚刚敕立的公主府实在是太轻松了,轻松到她几乎不用花什么心思,信手拈来的处断便足以让玉宁公主府井井有条。

于是她就有了以前从不曾有过,甚至连想想都觉得奢望的大把空闲时间。于是她开始亲自侍弄那几盆最喜欢的花卉,甚至还养了一只跑起来就如一团线球满地乱滚的碧眼波斯猫。

而在这所有的对空闲时间的安排中,最让她喜欢的却是终于可以在每个夜晚回到自己家,睡一个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好觉了。

甚至还能懒懒的躺在榻上任思绪随意飘飞,任温暖的阳光轻抚脸庞。就像今天,就像此刻!

别人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却是襁褓入宫,转眼已是三十芳华,三十年来在掖庭冷宫中牙牙学语,艰难求存;稍稍长大,便以十四幼龄入伴武则天身侧,这一伴就是十六年,三十年来尽管曾有过许多次暗夜中的想象,但她却从没有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

这一切直到几天前方才结束。恰如一只金丝鸟终于脱了牢笼,此刻上官婉儿的心情与感触实在太复杂,太多也太深,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有一点确是确定无疑的,她对当下这种生活的态度就如同此刻她那沐浴在阳光中的笑容一样,很满足,很舒服。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才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生活!

轻松慵懒的笑容在冬日暖阳中如莲一般绽放了许久后,整个身子在锦被里团成一个球形的上官婉儿才再次睁开眼睛。

是该到起身的时候了,昨日下午唐松那个小无赖特特的派人来传了话,让她今天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也不知他又有什么事?若真有急事的话,算算时间他也该快到了吧?

从榻上起身之后,上官婉儿并不曾直接梳洗,而是去了隔壁的侧房。

因早早就烧起了地火龙,侧房内温暖如春全无冬日的寒意,房屋正中备有一只沐浴用的吕风,只是里面盛着的却非透明的清水,而是色呈腻白,烧做滚热的牛乳。

虽然吕风内没有用上彼时达官显贵人家入浴时必不可少的干花,但只凭那齐胸深的牛乳便已尽显上官婉儿生活的奢华。

唐时除茶酒这两种通行天下的饮料之外,不同家庭之间的饮品也有着明显的差别。最顶级权贵家常在庄园里设有鹿苑,以便主人可活取最新鲜的鹿额间血饮用滋补。武则天生前每逢疲乏倦怠时好用的“红玉”便是此物;稍次些的家庭则是常饮牛乳;再次些的日常好饮豆浆;至于最贫苦的百姓则只能饮以清水。

彼时牛乳虽然不及红玉那般珍贵,但也非普通人家能经常受用的。常人喝上一盏已是不易,上官婉儿却将之用于沐浴,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而这也正是内宫十六年生活给她留下的印记之一。

轻解罗裳迈入吕风后再将身子沉下去,上官婉儿任那烧的有些滚烫的牛乳抚润着她的肌肤。

因是稍后还要会那个小无赖,上官婉儿并没有浸泡太长时间。约两柱香功夫后便从吕风中起身而出,就那么赤裸着走到了不远处一面高可及人的江心镜前。

大唐最好的铸镜出于扬州,扬州最好的铸镜莫过于别名“百炼镜”的江心镜,此镜铸于五月五日扬子江中,易破难成,最佳之上品往往有自鸣者。

似上官婉儿房中这面规制如此之大的江心镜,已堪称扬州江心镜中之神品,价值之昂足抵一中县一年赋税收入之总和。

高可及人的江心镜不负神品之誉,镜中的上官婉儿肌肤莹白如玉、细腻紧致,身子稍动,曲线变幻之间,似有一晕肤光润润荡漾。这实是一具美到荡人心魄的女体,就连那铜镜也在镜中人露出一个满意笑容的同时蓦然生发出悠悠自鸣之音。

着衫梳洗之后,上官婉儿坐在了妆台前,由内宫积年亲手调教出的梳妆丫头站在身后轻声问道:“今日如何梳妆?”

以往久在深宫,为免刺了年华老去的武则天的眼,上官婉儿的梳妆虽然很精致,却难免要显得老气。但今天她再不用顾忌这些,“循时例吧”

满头秀发梳做乐游髻,黑油油的鬓上薄薄的掠一层郁金油,面上轻轻的敷一层龙消粉,做完这些之后,郑府首席梳妆丫头手持眉笔亮出了全挂子的本事。

双眉画作时下最风行的涵烟式,眉心之间再贴上一点菱形花子,薄施腮红之后,再将双唇化为嫩吴香样式。

当梳妆丫头取来碧玉簪为上官婉儿簪上,完成了整个妆容之后。她再向镜中细看妆容效果时,连自己都为镜中人此刻展现出的惊世之美惊叹了,一时竟有些愣愣的。待反应过来之后想要说些什么恭维话时,却又发现她读书实在太少,以致于此刻竟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上官婉儿的颜色之盛,形容都已不能,遑论恭维?

看着镜中的自己,上官婉儿也很满意,尤其是再想着即将到来的那小无赖就将看到她这副模样时,唇角更是自然而然的流出了笑容。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首不知什么时候看过的诗来:

蝉鬓加意梳,蛾眉用心扫。风度晓妆成,君看可言好?

想到这首诗,看着镜中容光盛放的自己,再一念及那个小无赖,不知何时,上官婉儿唇角的笑容消失了。恰在这时,窗外隐隐传来铜鼓敲打之声,只听那节奏,分明又是谁人要往女家送通婚书了。

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看镜光。街头铜鼓声声打,打着心中只想郎!

窗外的铜鼓一声一声就像敲打在上官婉儿心上,敲碎了她自晨起以来所有的好心情,打闹起她心底埋藏压抑已久的深深遗憾。

她也曾青春年少,她也曾如无数初萌春情的少女一样在许多个夜晚幻想着终有一日能遇到一位如意郎君,在铜鼓声声的喜庆中穿着吉服跨上彩车步入洞房。而后由那如意郎君亲手用银挑子挑开她的红盖头,夫妻交杯同饮,共结镜纽,成就一段美满的大婚之礼,成就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姻缘。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梦想,但于上官婉儿却成了永不可企及的奢望。

天心慈悲,让她终能在寂寞的深宫中遇到那小无赖,并最终化身为有情郎。

天心慈悲,让她得以脱离深宫,得以还家不忌婚嫁。

但……天意弄人,相遇时他太小,她却已太老。

深宫三十年历练,上官婉儿可以不惧这世间的一切艰难险阻,但在无情的时间面前,她却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只能自怨自艾,自我哀怜。

女大男小,还是近十岁的年龄差距啊,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要略一思及便能即刻湮灭上官婉儿对于红嫁衣的所有美好向往。她深深的知道,穷其一生她将永远无法听到“今夜吉辰,上官女与唐家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的咒愿文了。

窗外传来的铜鼓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但听得越清楚,上官婉儿便愈觉心中翻江倒海摧折心肝。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如在天涯,君似远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关了窗户吧”就在上官婉儿再也不忍卒听那喜庆的铜鼓声时,一阵急促到凌乱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片刻之后就见老成持重的郑府大管家脚步急促到凌乱的闯进来,急声道:“大喜,小姐大喜!襄阳郡开国侯府来送通婚书了!”

“什么?”上官婉儿赫然站起。

“襄阳侯请了兵部侍郎姚崇姚元之、中书舍人宋璟宋广平来送通婚书。因提前也没招呼一声,老妇人不知这通婚书当接还是不当接,特命老奴来向小姐问个主意”

上官婉儿呆呆的站着,好似一颗心不知飘到了何处。

时间太紧急了,老管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唤醒了上官婉儿,急问接还是不接。

“既然天心慈悲,我就绝不辜负,接”斩钉截铁吐出这句话时,上官婉儿脸上生发出一晕世间最名贵胭脂水粉也无法妆容出的璀璨光华,这一刻她放佛走进了那个她曾经无数次设想的幻梦。梦中的她绝色无匹,青春无敌!

……

唐松作为知名的才子,当世最年轻的非宗室侯爷,其婚姻之事早已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但当这个悬念真个尘埃落定时,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官绅士林,乃至长安市井之间都为之大哗。

襄阳侯求亲的对象居然是上官婉儿,且不说这个女人的一生有多少传奇,她可是比唐松大了近十岁啊。

唐松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他真不知道自己乃是当今天下含金量最高的钻石王老五?大把的选择机会怎么就……

上官婉儿眼瞅着年老色衰的时候居然能钓到这般金龟婿,真真是好运气!只可惜了那些日日枕着《珠玉集》难以安眠的闺阁娇娘们了。

对于这漫天而起的评论,唐松只若未闻。群议嘈嘈之中,这场轰动天下的婚礼如期举行,场面之盛足以让长安坊间百姓们议论上好几个月尚觉新鲜。

婚礼之中,看着容光焕发如二十许的绝美上官,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心情比她的神情更复杂,依稀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她与薛绍大婚时的情景。

若非她胸中的野望太深,实在舍不得抛掉武家媳妇的身份,岂能容得上官婉儿抢走这身嫁衣?

然则,不等心情复杂的她生出什么幺蛾子,忽有一女策马直入喜宴现场,挥鞭乱砸乱打,将一场喜宴搅的乌烟瘴气。

席中人认不得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太平却不会连刚刚晋位为“安乐公主”的侄女李裹儿也不识。

李裹儿大闹婚宴让太平的心情陡然好转了不少,不管如何,唐松与上官婉儿成亲,总比娶了安乐公主强吧。

在太平的强力干预下,李裹儿含恨而去。由是,唐松正式交恶于原本对他有拉龙之心的韦皇后。

随着李显皇位渐稳,高宗朝故事再次上演,性格懦弱的李显渐为韦后所控制,一时间,外戚一党声势大盛,所幸朝中尚有镇国柱石狄仁杰可为压制。

其间,唐松被韦后削去实权成为一位闲散侯爷。对此唐松坦然受之,并于长安城外终南山中大肆营建别业,以安韦氏之心。暗中则全力加强弘文印社的扩张并以此将江南江北士林逐步纽结一处,是时也,士林凝聚力之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婚后,上官婉儿将自己经营多年的朝野势力一并交予唐松,唐松则着其继续经营,尤其重视在禁军中潜势力的发展。

唐松被逐出朝堂未久,远赴吐蕃高原的柳眉突然复归,两人相见恍如隔世,随即,柳眉正式嫁入襄阳郡开国侯府,终其一生,唐松便与两美相伴。

虽已成亲,但唐松却不愿柳眉千辛万苦习得的舞技就此深藏荒废,遂自建公孙阁作为柳眉对外演舞之用,襄阳侯家眷抛头露面之举自又引发无数热议,唐松却不以为意,并一力支持心生怯意的柳眉坚持到底。

柳眉剑舞一出,随即轰动天下,公孙大娘之名遍传大唐内外。久而久之,见怪不怪,公孙阁遂成为天下舞蹈名家交流切磋之中心。柳眉据此得以遍见大唐内外各族舞蹈,并耗费心血重修《大唐十部乐》成为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名传千古。

四年后,狄仁杰病卒。此柱石一倒,朝中再无人能制衡野心膨胀的韦皇后,随着张柬之等人相继被逐出朝廷贬谪四方,外戚韦氏一族权势熏天。

至此,韦皇后有样学样,效仿婆婆武则天当年之举,先是垂帘听政,进而与李显并肩主持祭祀大典,并一同上朝处断国事。

又两年,韦氏羽翼已丰,联合因未能获封“皇太女”而对父皇怀恨在心的安乐公主李裹儿,于某一深夜,韦氏亲手烹制李显最为爱吃的汤饼,由李裹儿亲手奉进。

李显毫无怀疑,吃完这碗下有毒药的汤饼未久便即毒发,此时其人已无法言语,惟双眼含泪哀哀看着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

是夜,李显驾崩!

韦皇后牢笼宫城,对李显秘不发丧,并加快对朝政及禁军的控制。当此之时,上官婉儿凭借在宫城多年的经营,以最短时间确定了李显之死讯。

唐松闻此消息,即刻通知太平。

太平遂联合侄子李隆基发动宫变,诛韦氏、斩安乐。随后,两人联手推李旦为新皇。

李旦其人生性懦弱重情,与父亲李治、哥哥李显并无两样。登基之后,封李隆基为太子,并将朝政泰半付予妹妹太平公主。每遇大事必与太平商议而后决断。

苦熬多年后,太平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巨大权力,当其时也,其权势之盛直接控制了政事堂,政事堂中七位宰相有五人皆出自于她之门下。

此次宫变之中,唐松亦有大功,但他以性子疏懒,爱好临泉为由坚拒了新皇授予的高官,依然隐居于终南山中。

李隆基与太平虽知唐松此言不足信,但正争夺权力的两人都对唐松有争取之心,遂使唐松左右逢源,继续潜于纷争之外积蓄实力。

两年之后,李隆基与太平之争已到矛盾无可调和之地步,本无意于帝位的李旦面对如此难局,面对妹妹与儿子之争选择逃避,遂自避位为太上皇,李隆基登基为帝。

李隆基登基未久,二人矛盾总爆发,太平再次发动宫变,无奈消息先为李隆基所知,就在太平岌岌可危之时,唐松骤然发动,助太平反败为胜,此次宫变历经波折终于成功。

但太平的喜悦极其短暂,就在其亲手给侄子李隆基灌下毒酒之后,唐松再次发动,囚禁太平,辅佐与太平份属姐妹的“水晶”继位为君。

由是,大唐重回女主临朝时代。

水晶继位之初,天下异动蜂起,各地多有反叛朝廷者,“诛唐松,清君侧”之声响于天下,局势风雨飘摇。

幸得水晶刚强坚韧,唐松一手政治应对,一手发掘出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等当世良将,历时八年,成功平定反叛,水晶之皇位遂如泰山之安。

天下重归于安宁之后,唐松将所有权利悉数交还已经成长起来的水晶,并坚拒政事堂首辅相公之位,两袖飘飘重回终南山中隐居。

此举遂使唐松背负了十年的贼名一朝涤荡,心中对唐松无法忘情的水晶凡有疑难必往终南山中问答,唐松虽只出建议,从不做决断之语。但因其对水晶影响太大,遂使“隐相”之名传于天下。

水晶在位五十三载,国号依唐松建议定为开元。上承百年气运,下除百年积弊,励精图治,手创开元盛世,其驾崩之日,盛世依旧,且根基牢固。

十年后,晚年渐生向道之心的唐松于终南山中看着盛世长安含笑坐化,是日,上官婉儿、柳眉俱无疾而终。

唐松坐化之后,世人恍然于一个时代的结束,其人虽逝,隐相之名却代代相传,不绝于耳。化为一段人间传奇,留存于终南名山,松涛清风之间。

(全书完)

第二百一十章 世间最难是选择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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