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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苦无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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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苦无圆寂

白龙寺,地下禅宫,禅心正殿。

苦无盘膝跌坐于迦叶佛像之下,面色安详端庄,宝相庄严,他此刻披了一身银白色的锦罗袈裟,合十的手掌间握有一窜银质的佛转,乍一看,却与殿前的佛像一般无二。

袈裟如雪,不染纤尘。

大殿中烛火摇曳,色泽暗沉,却给老僧的背影披上了一层隐约的佛光。

易流云便是踏着这佛光而入殿的。

“苦无大师,在下回来了。”易流云披着夺取自邪罗身上的遗宝青莲袈裟,负手立于苦无身后,神色略显玩味。

苦无点了点头,淡淡的说,“辛苦易施主了。”

“辛苦?”易流云眉毛一扬,声音微微拔高,“一点也不辛苦,不就是于血池地狱中杀他一个七进七出么,不就是在鬼首铜门内取回一个故人遗物么?不就是冒着被邪族统领灭了神魂的小风险么执行任务么?没事,都是浮云,在下很轻松的完成了,就跟大师你随便念个咒一般简单。”

苦无淡然一笑,“施主是在责怪老衲么?不经真火洗淬,又怎显真金坚韧?易施主,你执着了。”

“执着?我这也算执着,大师,我可真是差一丝小命就玩完了,你可真能忽悠人。”易流云也是一肚子腹诽,血池地狱的凶险远出他想象之外,若不抱怨一些实在让他心头不爽。

只是苦无何等老辣,一句话就揭穿了他的真实居心,“易施主的确辛苦了,既然如此,在血池地狱中收获的一切遗宝都归施主所有,也算劳有所值了。”

易流云闻言大喜,他正不断扇着青莲法袍的衣领,心里正琢磨着如何给老家伙一些暗示了,想不到苦无很是善解人意,这便松口了。

“大师高古!”易流云笑着从怀中取出那一方古朴的铜镜,递给了苦无,“大师,您要晚辈去血池地狱中取的东西。”

苦无接过铜镜,安详的神色忽然于一瞬间变的复杂难测,此时的他仿似不再是一个得道多年、名垂玄界的一方高僧,而是一个回忆往昔的风烛老人,脸上尽是缅怀岁月的唏嘘光泽。

“这是阴阳铜镜,中品的防御玄器,能够撕裂时空,瞬即转移,是当年红莺的母亲与老衲的定情之物。”苦无端详着铜镜,幽幽的说了一句。

易流云闻言却是心头咯噔一声,他此时方才觉得事情大为不妙,阴阳铜镜能够穿梭时空,乃是中品的玄器,这等级别的宝贝就算流云宗也未必拥有,非神通法境者难以驾驭,可他却在血池地狱中一再凭借铜镜穿梭时空,不仅破开了鬼首铜门,还逃离了两大统领的追杀,现在仔细一琢磨,未尝不是苦无这个老二预先设下的手段。

若真是如此,自己上了人家的闺女……

名闻天下的三大菩萨之一啊,还是出名的情痴菩萨,易流云顿觉生机渺茫,额头冷汗连连。

苦无却似没有察觉易流云的异样,只是沉湎于过往的时光,幽幽的说道,“老衲当年不过是意气风发的小沙弥,禅性不足,修行上倒可堪造就,凭借阴玄第九重的修为硬闯血池地狱,不料却与两千年前邪族盛名最为显赫的六臂力邪碰上,那力邪当年虽只是一介侍卫,却厉害非常,一掌便将老衲击成重伤,老衲不敌,仓皇逃窜,在血池地狱中如一只丧家之犬般无处容身。”

“血池幽深啊,处处凶险,若非恰好遇到了红莺她母亲,只怕此刻老衲早已魂归西土,前往我佛座下聆听教诲了,呵呵,这一耽搁便是数千年的痴怨岁月啊。”苦无手抚阴阳铜镜,笑容愈发显得沧桑沉谧,“你可知,老夫的修行为何会晋升至如斯境界,还被冠上了一个痴菩萨的名号?”

易流云正听的心惊胆跳,生怕苦无一掌拍过来大喝一声“老纳劈死你这个淫贼”,赶紧回道,“大师天赋纵横,佛界罕有,能得如斯境界想必是佛祖启蒙,根骨绝流,禅性非凡。”

“你错了,老纳的根骨虽说极好,但在当年,只怕有数个师兄弟天赋都远胜于我。”苦无微微摇头,“老纳是为情所困啊,当年于血池地狱中得红莺母亲相救,从此印下心魔,老纳回来后便拼命修炼,为的便是能去魔宗寻觅她的身影,只是魔宗势大,高人辈出,老衲一介佛门弟子哪里能够轻易如愿与其相见?想要见得红莺的母亲唯有一力杀翻过去,因此,老衲拼命的修炼,每百年便前往魔宗出没的地方一行,只求能见红莺母亲一面。”

言及此处,苦无微微一顿,声音不禁惆怅寥落,“可老衲杀入魔宗不下数百次,力敌魔宗长老数人,甚至于当年黄泉魔宗的大长老红猩上人力战数月,险死还生,却始终未能见红莺母亲一面,一念差池,终成毕生悔婚,老衲以情证道,却永失禅心,此生再难得佛祖点化,从此与极乐无缘,痴菩萨痴菩萨,这哪里是赞誉,分明是老衲蹉跎一生的讽刺啊。”

易流云伫立一旁,久久无言,他也是两世为人,知晓情之所苦,越是超凡脱俗的人物,越是难以堪破情之一关,苦无毫无疑问乃是站在这个世界最巅峰的神通人物之一,天梯排名前十的绝顶强者,禅门有数的高僧,手掌风云大权,呼喝天地而不面不改色,可终其一生,始终困于情之一字,难以破除。

只是这情怨之苦,旁人始终是难以慰籍的。

苦无于掌中将铜境覆面,忽然启齿一笑,“老衲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红莺母亲一面,只是当红莺出现于白龙寺的那一刻,老衲终于明白,她心中始终还是有我的,知晓我即将归去,这才让女儿前来,她的苦心老衲能明白。”

直至此刻,易流云才总算明白了苦无与那个黄泉魔宗的宗主二人之间的情怨旧事。

想来当年苦无于血池地狱修行中,恰好碰上了黄泉魔宗宗主,二人日久生情,埋下禁忌之恋,而且苦无还跟那黄泉魔宗的宗主结有骨血,这便是后来的黄泉魔宗少宗主炼红莺了,只可惜,从血池地狱中出来后,黄泉魔宗的宗主便断绝于苦无的联系,数千年岁月转眼既逝,苦无这个大情圣一直寻觅不到苦恋之人的芳踪,直到黄泉少宗主炼红莺的出现,他至此方才明白原来苦恋之人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他的,让其女儿于苦无魂归前见他一面,不禁欣喜若狂。

一念及此,易流云不禁感慨,这老儿数千年的禅道白修了,佛家讲究四大皆空,观其痴情,只怕永难做到这一点了,不过在感慨之余,他也很是佩服苦无的一片痴情,一个男人,能为心爱女子专心千年而情意不移,仅凭借这一点,便足以让天下男人称道。

情之一事,持久不难,专一也不难,但持久又专一,罕也。

不过易流云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皱着眉问道,“据说红莺少宗主她今年也只才十八岁而已……”

苦无淡淡一笑,“当年黄泉魔宗的宗主为了不让红莺母亲修炼分心,禁锢了红莺胎元数千年,魔宗手段高明,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哦。”易流云恍然大悟。

苦无摩挲铜镜,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易施主,吾儿红莺性子倔强,日后还望你多加照拂,相让于她。”

易流云蓦然一惊,心中明白苦无定了然血池地狱中发生的一切,他堂堂一介男子汉,既然做了更不会退却责任,当即躬身一拜,认真的说道,“易某不才,这一生定然悉心照顾红莺,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苦无笑着点头,“这便好,否则,你若是有一丝对不住红莺的地方,老衲的两个师兄,白龙色的十八红衣罗汉,都绝不会放过你的,挫骨扬灰,鞭笞神魂,我白龙寺的惩魔手段也有不少。”

易流云听的冷汗连连,赶紧应是。

苦无乃是神通法境的巅峰高手,一眼能堪破易流云的心头虚实,知晓他并无敷衍之意,便又将手中的阴阳铜镜递了过去,“拿着,日后赠给红莺。”

易流云却迟疑着说,“在下不知红莺去了哪里……”

“无妨,她想要时自然会来找你,你替她保管好便成。”苦无微微颔首,单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纳心中遗愿已了,施主可以走了。”

易流云沉默片刻,心想自己纵或留在此处只怕也难见炼红莺一面,便接过铜镜,躬身一记长拜,退出了殿外。

退出殿外之前,他的眼光微微扫过苦无低垂的面庞,老僧枯寂的眼睑下正有两行清泪无声的流淌而下,也不知是欢喜抑或是寂恨。

易流云不得而知,只是于殿外翻看手中的铜镜,镜面背身,刻有两行缠绵温婉的文字。

情之所钟,至死不渝。

此时,宁静的地宫中有大火纷飞而起,直透苍穹顶盖而去,漆黑的夜晚中一道红色的莲花佛光于寂灭的深夜显得格外深邃明艳。

那是苦无痴情一生的明证。

以情入道,佛也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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