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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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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迷惘

长风道场里,木森与温快相对坐在棋盘前,正听着张昌南对俩人刚才的一盘对局做着点评。其时的楼外,已是夜色沉沉,时有风尖啸着从窗前掠过,而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窗户上早已是结上一层蒙蒙的冰霜。

“没法下了,没法下了,如果不让先的话,我怕是没有争胜负的可能了。”虽然是冬天,温快依旧是轻摇着常年在手的折扇,正指着棋盘,无奈的喟叹着。

木森由于这段时间和温快下的多了,至今还没有输过,而且都是以较大的优势获胜,所以此时也不再谦虚,只是微笑不语,自顾的抽着香烟。

“小温,你这几年的水平没什么提高啊?依我看,甚至还有下降的趋势,不应该,不应该啊。”张昌南皱着眉头,毫不留情的批评着温快。

面对着张昌南的批评,温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老师您不说,我自己也有感觉,大概是因为结了婚添了孩子的缘故吧,这段时间里对棋的研究确实是少了很多,而且现在道场的事情也很多,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啊。”

张昌南不悦的说道:“你跟我别找那么多的理由,作为一个棋手,你既然选择了围棋,那么你就要专心的对待它,所谓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管有什么原因,你每天至少都要摸一摸你的棋子。小温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收你为弟子吗?不就是看上了你的那股钻劲吗?我问你,你当时的那股劲头去哪儿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安逸的生活过的久了,对围棋已经失去原有的热情。”

张昌南的这一番话将温快说的满脸通红,坐在那里只是嘿嘿的笑着,象极了一个做了错事,正被家长批评的顽皮孩子,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儒雅温柔的风度。

木森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两人,心中觉得十分有趣,再看着温快扭捏不安的样子,便有心替温快解围。

木森笑道:“对了老师,在我的印象里,我记得当初您收的弟子都是现役的职业棋手,可是为什么单单的收了温哥这样一个业余的棋手呢?”

张昌南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温快,心中自觉温快毕竟是一个已为人父的大人了,自己若还是象以前对待孩子似的教训他,终究是有些不妥,当下便对木森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收的内弟子都是入了段的棋手,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有了一定的基础,教的时候不必为了一些基础的知识而大费口舌。小木你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要让我从头的教一个孩子学棋,哎呀,头疼,头疼,这件事我做不来。我这个老头子最爱做的也是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专找现成的便宜来捡,对了,俗话说就是淘宝。”

说到这里,老人自觉有趣,不禁得意地大笑了起来,又转眼看了看温快,接着说道:“至于为什么收小温做弟子嘛,这里面倒有个小故事。”

木森一听便来了兴趣,急忙问道:“是什么故事?老师您能说来听听吗?”

温快在一旁笑道:“还是我来说吧,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故事,老师现在住的地方就是我上大学的那座城市,那年老师到我们学校进行围棋指导,在指导会上,老师和我们学校的棋手代表下了几盘多面的指导棋,当时我也是棋手代表中的一员,我还记得我是被老师授三子,其他的都是四子到五子不等。指导棋结束后,只有我那盘胜了,其他的人都输给了老师,老师一时高兴就称赞了我几句,并说欢迎我有空去他那儿玩,其实谁都知道老师说的是客气话,可是我那时年纪还不大,听了老师的话后,高兴的不得了,就信以为真了。后来又从别人那打听到老师家的地址,以后没事就隔三岔五的往老师家跑,还逢人便说老师收我为弟子了,这时间一长,也就算是弄假成真了,大学毕业后,还厚着脸皮在老师家住了两年。呵呵,说到底就是我脸皮够厚,性子够倔,老师当时也是被我缠的没法子了。”温快说到这里,笑着问张昌南:“老师,你说是不是这样?当时我有够惹您烦的吧?”

张昌南笑道:“这一晃十几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啊?说实话,你这小子当时确实够倔的,不过我也正是看中了你这一点,再加上你的棋才也不错,否则的话,哪有那么容易就弄假成真啊?”

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你那时的年龄偏大了点,不然的话,在我那儿呆上一年,这入段还是不成问题的。”

温快笑道:“老师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能遇上您老人家就已经知足了,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未必就比职业棋手差到哪里去。”

张昌南笑道:“不错不错,现在的职业棋手也不怎么样,随便挑一个二三段的出来,未必就能赢得了你。”

温快说道:“这句话我倒不敢当,不过咱们业余棋手里确实也有藏龙卧虎之辈,您看三儿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张昌南笑道:“说的不错,要说小温你算得上是一个棋才的话,我看小木就能称的上是奇才了,难得啊,一个业余棋手能走的今天的地步,真是要羞煞那些职业棋手了。”

木森听了张昌南如此夸赞自己,心中倒有了些不安,说道:“老师,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和真正的职业高手比起来,还差的很远,今后需要努力的地方也还有很多。”

张昌南点了点头,说道:“谦受益,满招损,好,小木你的心态不错,应当这样。”

温快在一旁看了看手中的表,然后站起身来说道:“老师,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琳风还在家等着呢,我看您也早点休息吧。”

张昌南谈性正浓,哪里肯就此回房睡觉,挥手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和小木再说会话就休息。”

温快无奈,只得转向嘱咐了木森两句,然后又在道场内四处巡视了一番,这才安心的离开道场。

等到温快离开房间,木森对张昌南说道:“老师,我看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您年纪大了,熬夜对身体没好处。”

张昌南笑道:“没关系,我在家也经常这样,早习惯了。”

木森笑道:“既然老师不困,那我就陪您多聊会,顺便也还有些问题向您请教请教。”

张昌南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说来听听,咱们互相探讨探讨。”

木森点了根烟,沉吟着说道:“老师,您是棋坛的老前辈了,您说说看,这真正的棋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张昌南有了些兴趣,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木森回答道:“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我一直再想,围棋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它是不是等同于棋道呢?有人说,围棋的本质就是胜负,也有人说围棋的本质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情绪,前者我还能听的懂,而后者就让我感到困惑了。我想,如果能弄清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我也就找到了我前进的道路。”

张昌南点了点头,感叹道:“好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记得大概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吧,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他是谁了,你知道我是怎样回答他的吗?”

木森紧紧的盯着张昌南,却没有说话。

张昌南说道:“我当时的回答和你刚才所说的前者是一样的,我告诉这个孩子,围棋的本质就是胜负。”

木森皱了皱眉,问道:“难道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呢?”

张昌南笑道:“看来你并不赞成这个观点啊?说说看,你是怎么理解围棋的本质的呢?”

木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哪敢奢谈什么理解,只是心中有些感触罢了。”

张昌南挥手说道:“别管是什么理解还是感触,你先说来听听。”

木森点了点头,说道:“以前我在棋校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围棋的本质应在胜负之外,它讲求的是淡泊宁静与清净无为,唯其如此,才有可能寻求真正的棋道,以前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也一直是遵照这个原则去做的。但是后来我又发现,这可能有点脱离了实际,而我的围棋水平也因此一直得不到提高,这一点让我很苦恼。后来因为机缘巧合吧,我参加了很多的比赛,棋力也有了一定的进步,但是这时我又发现,在现在的对局中,我已经很难找到以前的乐趣。我只知道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会绞尽脑汁的去计算每一步棋,有时候为了一目棋利益不惜与对手大动干戈,有的时候为了即将到手的胜利,会保持一种可怕的冷静,比赛时的心态也经常会转换不定。而往往在这样的比赛后,我会觉得兴奋,也会觉得疲倦,但是总也找不到往日的那种乐趣。不瞒老师您说,我这几天翻看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棋谱,我甚至有了一种厌倦的感觉,老师您说说,我现在是不是把胜负看的太重了?”

张昌南惊讶的说道:“真没想到,你的心态竟会这么复杂。”

木森苦恼的说道:“是啊,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两种观点经常在脑海里相互否定,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以前的观点是正确的,但事实又向我证明围棋的本质确实就是胜负,我想我要是弄不清这个问题的话,我这一辈子怕是得不到安宁了,棋力怕也不会再有提高了。”

张昌南叹道:“难啊!难啊!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只是想一心下好围棋,那么我刚才的回答就已经告诉了你答案。棋道,棋道,嘿嘿,究竟什么是棋道呢?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我却不知道又有谁回答上了这个问题,小伙子啊,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也太玄妙了,这个问题我怕是回答不了你了。”

木森闻言呆了一呆,随即便是满脸的失望,喃喃的说道:“连老师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吗?怎么会这样呢?也许我本就不该走出来的吧?以前的日子里,虽然我的水平有限,但我的信念却从没有动摇过,那时的我可能有点固执,也有点木讷,但我至少能在围棋里感受到欢悦,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既回不到从前,也找不到可以让我前进的动力了,这样的围棋,这样的胜负,既让我迷醉,又让我厌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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