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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省试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折 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阴差阳错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省试

崔娴对两个哥哥说道:“大哥三哥,我看到你们这几天与一些学子交流。”

说交流,那是夸张的,郑朗偶尔与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那才叫交流,从学问到国家、百姓的生计,吏治的手段,不一而足,某种程度,这才是真正在做正事。至于崔大郎与崔三郎,那不是交流,是元旦时,来自蔡州学子相互间的串门子。

崔有节是蔡州知州,蔡州也来了许多学子,相互间拜访一下,也不能说不对。毕竟没有几个人象郑朗那样,那也是有才气底子配着的,否则人家会讥讽你故作清高,十分不快。

“嗯。”大哥、三哥同时点了一下头。

“大哥,三哥,到下次时,你说一声,吕家三郎性格温厚,为人忠厚,与郑郎很类似。”

“小妹,为什么?”

“不要问,让你们说你们就去说。”

“好吧。”

大哥三哥不知道究里,真去说了,然后崔娴对郑朗说了一下。

郑朗犹豫了一会儿,崔娴是好心的,只要风声传开,对自己会很有利,吕夷简,我收你儿子为学生,是因为性格相投,有天赋,与你这个宰相没有屁的关系。言臣听了,也不好作声,人家看重的个人的天赋与品德,鲧治水不成功,难道不允许大禹治水成功?许敬宗与李义府是两个卑鄙无耻的奸臣,难道不准许他的后代出许远这样的烈士?

郑朗危机就没有了。

不但如此,当真一点关系也没有,人家可是你儿子的老师,懂的!

并且言臣又找不到话柄。

听了郑朗一些议论后,崔娴同样觉得这个吕夷简还是少招惹为妙。不要看孔道辅他们差一点将宫门推倒了,他们始终是直臣,要顾忌一些脸面。就怕吕夷简这样的人,有手段,有地位,而且不要脸。人一旦不要脸,再有手段与地位、力量,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这位老猛哥,犯得着要招惹他吗?

她的想法有些偏,吕夷简可怕,这些直臣同样很可怕。

“崔小娘子,主意是不错,可你岁数小……”

崔娴不以为然,你岁数同样不也很小吗?咱们前后差起来,不过一个来月,但没有辨。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最好与我商议一下。”

“嗯。”崔娴点了一下头,夫唱妇随,还是知道的,然后又笑嘻嘻地说:“郑郎,妾这也算是将功折罪?”

“算……”郑朗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才想起来,她终是一个孩子,无论怎么聪明,与司马光、王安石一样,并没有长大。自己是不是对她过于严厉了,想到这里,眼光柔和下来,道:“以后有事,还是商议一下为好,一个好汉三个帮,懂吗?”

“知道,还有,这里是妾替你缝制的一件裘衣,你一定要穿上它。”

环儿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新裘衣,上面使用了一些刺绣的手法,绘制了一些花卉纹与一些神话中的走兽,大气而又庄严。郑朗看了看道:“这是跟庄子里织女学的?”

“是。”

“你很聪明。”

“妾在努力学笨一点。”

“不要学笨啦,聪明没有事,但不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喏。”崔娴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

……

接着,陆续的从三京调出两百多名织女,是所有织女愿意留下来,只有九十五名织女留了下来。接人送人,买地盖房子,钱用得象流水一样,柴克明又来到京城省试。不过他来得晚,临近元旦才到了京城,到礼部报了一下名,走一个过场的。无奈之下,郑朗只好写了一封信,让张家大舅在家里面帮助。

不仅是这样,这么多织女放在郑家庄不大合适了,人太多,没有那么多地盖房子,周边又没有足够的耕地,于是分出一批人,安顿在张家大舅的庄子东面。

出织女只是小皇帝的第一步,他心中有一个美好强大的梦想,于是瘦弱的身影迈出第二步,下诏道:天下承平久矣,四夷和附,兵革不试。执政大臣其议更制,兵农可以利天下为后世法者,条陈以闻。

只要对军队与农业方面有好办法者,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可以上书进奏,朕将它当作法制颁布天下,流传后世。并且将郑朗的数策,除了契丹那条计谋没有说外,皆公布于众。

看看人家只是一个十来岁的毛孩子,想出了这么多办法,替朕分担,这天下间有多少宋朝子民,近亿啊。

再以米赈京东饥民,有一些难民逃到京城附近,开粥棚救之,诸路同样如此,不能让老百姓饿死了。这一切是蝗虫害的,于是又诏去年蝗灾区百姓,掘蝗卵,每一升给菽米五斗二。接着又在京城各门外置场,日给贫民一户斗米,江淮停给钱一年。

是不是好皇帝?

连崔娴都叹息道:“是好皇帝。”

“未必……”郑朗沉吟道。

“为何这样说?”

“崔小娘子,他救的是百姓,不是士大夫,所以直臣不会很开心。”

“这何说法?”崔娴听得傻了,所谓直臣,是好大臣啊,皇帝救百姓,爱百姓是好皇帝,难道还反对?

“他们要的是一个听他们话,按他们意思办事的皇帝,一个大有作为,奋发向上的皇帝,对他们来说,不喜欢。”

“谁是皇帝啊?”崔娴惊讶地说。

“你啊,不要想那么多,不但是你,就是我,眼下就是知道,也无法参与其中。”

当然,赵祯不知道自己想有作为,居然是“做错”了,新年新气象,又下了一份让无数举子欢天喜地的诏书,正月十六,以翰林学士章得象权知贡举,知制诰郑向、胥偃、李淑、直史馆同修起居注宋郊权同知贡举。

本来是一件很荣耀的事,然而章得象听到诏书后,立即谢拒,说:“臣才疏学浅,不堪担负此重任。”

压力啊,让郑家子一闹,儒家的仁义、礼、忠恕,都产生了争议,听说他又要对中庸下手,那么儒家还剩下什么?不仅郑家子,那个欧阳修正在冯元指导下,修注《诗本义》,毛诗也被打倒了。不是知贡举,是主动坐在火山口,弄不好来一个火山爆发,就将自己喷到几千米高空上。

章得象不好说出来,一本正经的用才学不足拒绝。

小皇帝听闻后,没有想起来,便问李迪与吕夷简:“李卿,吕卿,章得象不愿知贡举,你们认为谁适合?”

“谁都不适合,谁都适合。”吕夷简道。

“为何?”

“陛下,只要下一道诏书,科考试卷答案无论进士科,或者诸科,皆以原来经义阐释为准则,对于新近诸学子重新阐释经义,不予反对,但不能当作科考答案。任何学子也不可以因此而对最后录取结果质疑。那么章得象就不会拒绝了。”

李迪额首。

这才是让郑朗困惑的地方,吕夷简人品低下,休要说他有多高尚,那是胡扯,但将范仲淹等人弄出朝堂后,再包括小皇帝的作为,却是赵祯执政时难得好辰光。包括去年那么大的灾害,才过了几个月,从山东到江淮,百姓就渐渐恢复了生机。若不是黄河决堤,今年就会是一个大治之年。

但没有这些直臣节制呢,吕夷简会发展成什么?

只有往中庸上找,这一找中庸才会升华,而不是后人所想的和稀泥、做老好人,低调云云。

于是再下达一份诏书,并且小皇帝亲自接见了章得象,给予宽慰。章得象只好答应下来,虽然补了一道诏书,减轻了他的压力。然而有一个人同样让他头痛。

若郑家子考得不好呢?那怕就是低于三四十名开外,也会有人对他的试卷重新进行质疑。不一定会是省元吧,但郑家子的才学,不能落到一百名开外,那成了什么?

其中一定有不公平,或者猫腻。

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若是名落孙山,自己更惨了。看一看有多少人对这个少年在关注着。皇帝想他高中,调于身边培养,蔡齐说他有上古的士大夫风采,这上古的士大夫与现在的士大夫有什么区别哉?还有吕夷简呢,什么,老子儿子将要拜的小老师,居然连省试都没有考中?

到时候可想自己的悲催。

或者万一中了一个省元,皇帝高兴了,可下面的麻烦就大了。怎么又是郑家子?想一想郑州的轰动。怎么没有人不怀疑?并且前几次因为积压的年数太多,似乎老天都在开玩笑似的,一个个奇才赐降下来。前一百名的试卷有差异,可前十名的试卷真的很难说出什么高低。不是在郑州,仅一个州,将郑家子的试卷打开,让大家看一看,名副其实。换在省试,可能吗?差异不大,就没有说服力,有人还会认为他谄媚陛下,刻意做了手脚,到时候同样有理说不清楚。

带着激愤的神情,与四位同知贡举、数名临门官、巡视院门官、监察出入官、巡铺官、封弥卷首官、誊抄官以及其他相关的一百多名官员,还有相关的雕版工人与禁军,多达数千人,一道进了贡院。然后贡院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整个贡院封锁起来。不但外面封锁,里面也相互封锁,不得相互来往。

“终于省试了。”崔娴松了一口气。郑朗不是很急,如果不是未来的省试会拖到四年后,时间太久,他都想过一两年前来科考,那样把握会更大。然而崔娴不是这样想,时间拖得越长,似乎麻烦越多,这门亲事越危险。考了,中了,就能商议亲事了。十七岁成亲,不算太晚吧。想到这里,脸上红云朵朵,发起了小花痴。

“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也到客栈。”

“去客栈。”

“帮助一下你两个哥哥。”

“这时候来不及。”

一旦主考官进了贡院,出试卷很快的,出好了试卷,立即派雕工刻好雕版,然后用雕版印刷印好试卷,就要召考生进入贡院考场了。这个速度很快的,往往几天就能完成。所以崔娴有些疑问。

“勿得罗嗦。”

“是。”崔娴吐了吐舌头,与几个娘娘先回去。

一会儿郑朗也去了严记客栈,严掌柜亲热的迎了上来,问:“解元,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

“时间紧,耽搁不得。”诸人对他的期盼,让郑朗忽然产生了一份压力。但临到科考到来时,他反而不象那些考生,开始闭关,因为该学的也学了,现在仅是复习,于是盘坐于床上,每天在脑海里一幕幕的回想温习。

“解元一定会高中的。”

“正是你们这么说,我反而未必能高中。”郑朗道。

严掌柜不解。

不过没有郑朗说得严重,他性格散漫,有影响,但不是很大。可若是遇到一个心理素质差的,诸人越是这样期待,压力会越大,反而到时候发挥不出来。

又问道:“你家孙子学业如何?”

“他还算努力,但哪里比得上解元。”

“也算好的。”郑朗与严家子谈过几次,资质中上,不算太笨,至少远胜过自己那七位好哥子,也用功,又说道:“不知道省试结果,若能考中,殿试结束,你将孙子交给我吧。”

“解元……”严掌柜一下子跪了下来,说道:“我那有这个胆量。”

人家教的是天才儿童,是吕相公的儿子,自家是什么?原来还想一想,事情越往后发展,他想都不敢想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连诺言都遵守不了,谈何君子?还有,你想来,太胖了,我扶不起。”

“是,是。”严掌柜一张大胖脸上,绽放出一朵朵荷花。

郑朗摇了摇头,自己还没有考中呢。一切要考试成绩说话。但现在的考试录取率是低了些,可更人性化。比如后来的高考什么,就那么短的时间,必须考完,那怕你腹有千般的锦锈,若是反应不快,在短时间内没有将试卷答完,对不起,你淘汰了。现在的科考时间很宽裕的,整整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写一些填空题、解释题,一首小诗,一首小赋,几篇作文。更适合他这种坦然的性格,慢慢琢磨。

来到了里面院子,两个大舅哥很惊喜的迎了出来。时与时不同,人也不同。这位小妹夫名字都上了朝廷的诏书,未来不可想像啊。

坐了下来,郑朗说道:“我来是说一说科考的事。”

“请教。”

“十段文的技巧我也教给你们,说一说诗赋,多人皆喜用典故。”

“是啊,大郎,你说中我内心。”大舅哥高兴地说道。

“大哥,你不用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可典故有一个度,一首诗里顶多用两个典故,多了就堆砌了,少了过于平淡。大哥三哥,你们中和一下,倒是很好。还有赋,一首赋里典故不能超过五个。这些典故最好选用儒家经典,道、法、名、杂、墨、阴阳、兵、农、纵横等诸家,不是不能用,最好不用为妙。因为你们是儒家子弟!若将这个平衡掌握好了,就成功了一小半。然后再想,尽量使诗文言之有物,分清侧重关系,切记,不要没有想好,就往试卷上写。想好了,用白纸先写一遍,再做誊改,会事半功倍。”

也就是写作技巧。

时间多,容易发挥,象后世的高考不行了,就那么一点时间,拙一点的连试卷都来不及做,况论打草稿?

“谢过。”

“说起来,我们也能算自家人,不用说谢。”

崔娴听了很开心,脸儿红红的,拿来一杯茶,说道:“郑朗,请用茶。”

只给郑朗一人倒的,至于大哥与三哥很自觉,不会自找没趣,去讨要这杯茶水。

“再说说章翰林,他为人好学,举止庄重,不喜结交,喜欢清静无为,性格保守。因此你们这几天复习时,往这上面注意一下,考试时更需注意,勿用激烈愤进的言语,或者有激进的思想观念。那么又成功了一小半。”

“谢过。”两位舅哥再次感谢地说。别以为这几句话说得很笼统,但对他们的帮助,比前面几句话说得更管用。

“毕竟是揣摩考官意旨,传出去会有争议,你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去。”郑朗道。若这样,他们还考不中的话,不如回家早点休息,准备将来的出路吧。

这才转向崔娴,说:“马上灯会结束,你陪我几个娘娘回郑州去。”

崔娴迟迟疑疑。

不象后来的谈恋爱,什么事可以做的,现在他们能象这样时常见上一面,已经是很难得。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有时候使一些小性子,有时候使一些小聪明,可是心里面很甜蜜,舍不得回家。

“陪一陪,已经达到你所说的安字。我知道你再呆下去,是想看一看省试的结果,这有可能要到月底,时间一长,外面终归有非议。”这个有什么?但生活在宋代,就有了什么!不仅会说崔娴与崔家,连自己也要说的。性格淡,就不想惹太多的麻烦,否则当真他那天说了开源与节流,仅就那三条,三十条也能说出来!

可其他的皆有争议,所以没说。

……

时间很快,到了二十二,京城的衙役开始到处张贴,让考生到贡院去。这个只能考生自己进入贡院,那怕带十个小婢,都不让进入。江杏儿小心的替郑朗收拾衣服,说道:“郑郎,这几天多保重身体。”

非是郑州那次解试,天气不冷不热,现在正月未了,天气还有些寒冷。

“不用担心,贡院里生着炭火,条件比客栈还要好。”

坐着马车,到了贡院,被禁兵引进去,各自的居室,以及各自的座次,事前早就排好。

但今天没有考试,只是让考生进入考场,提前做准备。看着四周无数把过的禁兵,郑朗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电视剧,说什么少年包青天在考场破了案,哑然失笑,休说谋杀案,就是一只苍蝇也未必能飞进考场来。

倒是同室的几个考生很惊喜,一个个过来寒喧,然后恭喜。郑朗谦逊的说了一句:“结果未出来,什么都不能说。”

一夜无话,天很快就亮了起来。几只喜鹊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一个来自明州的举子操着南方的口音说道:“好兆头。”

说完,太阳就冉冉从天际处升了上来!

杏儿与四儿坚持要去武成王庙。两个小家伙也要去。

刚从郑州返回来的宋伯与另一个庄客只好驾着两辆车子,将他们拉到武成王庙。

不是他们一个人,许多举子的家人与准备看热闹的百姓都站在武成王庙前,向贡院的竹门眺望。是看不到的,两扇大门紧紧关闭,除非攀上墙头,估计头一冒,准得让弓箭射死。

看着这扇大门,司马光与王安石一脸向往。

十年寒窗苦,为的什么?岂不就是为的这一天。

有人认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说道:“请问,你们可是郑解元家的江小娘子与四儿?”

“是,请问你是……”

“妾乃昆陵丁元规的娘子,官人与小叔同时来京科考,妾就跟了过来。”

江杏儿看了一眼,这个妇人大约有将近四十岁了,可想她官人有多大。也未必全部是三十几岁四十几岁的举子,只能说三十几岁与二十几岁占了多数,四十多岁同样不少,少数有五十多岁,甚至还有六十花甲的举子,前来应试。也有小的,十几岁的少年不少,有的比自家小主人岁数还要小,只有十四五岁,就来到了京城。

“见过丁娘子。”

“妾提前恭贺江小娘子。”

“不敢,还等放榜才知道。”

“郑解元一定会中的,我家官人与小叔侥幸见过欧阳永叔,与他谈起,他说你家大郎必然高中,位居省试三甲也不一定。”不是欧阳修看不起郑朗,有一定偶然性的,能中三甲,不仅是才气,还有一定的运气。很不错的名次了。说罢,中年妇人一脸的艳羡。

“谢过丁娘子夸奖,你家官人也会高中的。”

“我家官人虽勤奋,可资质很差,他以前考中几次皆落了第。”

“你不用担心,大郎说过,勤能补拙。这一次你家官人一定会高中。”

“天知道,若是他有你家解元的天赋……那就好了。”

“丁娘子,不能这样说,要勤奋才行。别人总是说我家大郎聪明,却不知道我家大郎有多苦,这些年来,别的少年在游山玩水,他只有偶尔画一幅画,弹一琴,当放松了。不知道怎么过来的,长大成人。”说到这里,江杏儿眼里酸酸的,自己还砸一个雪球的什么,可郑郎呢?论时间的观念,恐怕这世间找不出几个人将时间当作如此宝贵的人。然后又拍了拍司马光与王安石道:“别人也说他们聪明,可我家从大郎到他们的书房烛光,最早都是二更天才吹灭。”

丁娘子和边上的人不能作声,她官人名字叫丁宗臣,小叔子叫丁宝臣,非是她所说资质很差,兄弟二人皆有才名,平时读书同样刻苦,不过比起郑家子来,恐怕是差了一些,不承认都不行的。比如进了京城,自己官人还与一些人递拜贴交往的什么。人家就呆在寺院里,不出来。若这一次考不中,劝官人再勤奋一点。

郑家庄的人也起来了。

大娘对崔娴说道:“崔家小娘子,我们今天去烧烧香。”

“好哎,什么时候去?”

“下午行不行?”

“下午好啊,下午暖和。大娘身体要紧。”

“你啊,人小鬼大。”但大娘说话时很欢喜,又问:“崔家小娘子,你说省试会不会开始了?”

“没有其他情况,大约已经开始。”

“我就怕,又怕出什么事,今年省试再次作罢,又怕万一……”

“大娘,你不用担心,诏书不下,就会有问题,诏书下了,一定会举行的。郑郎更不用担心,他一定会高中的。”安慰了一会儿,又陪着二郎去作坊。可崔娴看得很细,连织机是如何制造的,也一一询问。

环儿不解地问:“小娘子,你问织机做什么呀?”

学学刺绣可以,将来又不会要自家小娘子制造织机。

“你不懂,郑郎想去江南,我又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助他,正好来到郑家庄学了一些女红,刺绣,听说江南纺织工艺比河北河南落后,说不定我将工艺带过去,对郑郎政绩有帮助。”

“小娘子,你对他真好……”

“怎么办?他表面散淡,实际很要强,我只能让一让。”

环儿捂着嘴乐。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是——小娘子。”

“可不知为什么,我也担心起来,万一考不……”后面的字不敢往下说,然后眺望着东西,一轮红日越升越高。

……

所有学子开始起床。生活用品是自己备的,床铺却是朝廷的,朝廷还供应着一日三餐,只是很简陋,如果家中条件好的,贡院里有巡廊军卒出售砚水、点心、泡饭、茶酒、菜肉。朝廷也不禁之,从这一点又可以看出宋朝商业的发达。

开始洗涮。

让郑朗哭笑不得的他看到居然十人最少有九人在使用牙刷。不仅这个,自己很少出去,听杏儿说过一件事,许多学子模仿他,买了一把琴,一到吃过晚饭,客栈里便响起乱七八糟的琴声。

多少人弹出动听的曲子,让人怀疑,不过使京城的琴价变得昂贵起来,好琴千金难求。

许多人不停的与郑朗打着招呼,在寺院里可以推辞,在这里不好推辞,一一还礼。有一个学子说道:“这一次解元很有可能中省元啊。”

“别,能中就很好,省元,我不敢想。”

“解元谦虚了。”

“非乃谦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平时需要努力,水有了,渠就成。”

“是……”这个举子很茫然,进来许多举子,积压了整整三四年,那一个州没有几十名几百名的举子前来应试?有的举子信心十足,有的举子脸上却是一脸担忧。还有少数的,象柴克明,知道自己纯粹是前来打酱油,反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个举子就是前一种,大约有这种表情的,前景都很不乐观。

士兵们前来送早餐,一大瓷碗粥,里面几根咸萝卜条,郑朗端着碗,看了看粥,又看了看走廊,说道:“兵哥子,给我来两个肉包子。”

“解元,好来。”

“多少钱?”

“二十文钱。”

贼贵!不过这个老卒说道:“但解元不用给钱,吃小的包子是小的荣幸。”

“那不行,你们也要养家糊口。”

“解元,别提钱,提钱小的反而不高兴,还记得前几年你被人打的时候说的话吗,暖了我们的心。”老卒说道。也就是郑朗那一天为士兵说了几句公道话。

“这怎么可以?”

“不用客气,真的。”

郑朗只好吃下。其实他真不在乎这十文钱,不收,反而他吃得很不安心,而且是十文钱一个贼贵的大包子。

太阳升了起来,给天地带来了一份暖气。

诸位学子一起涌向了贡院竹门,在此等候放行,再进入武成王庙,也就是纪念姜子牙的庙堂,北宋前期大多数省试在此地举行,偶尔也借用太常寺与国子监做临时考场。与现在时考时不考性质一样,都是科举制度没有进一步完善的产物。

散开看不出来,现在聚到一起,才知道有多少举子,一眼数不过来,也不知是几千或者近万的举子。两个舅哥看到郑朗,迅速挤了过来。至少在这一刻是平等的。大舅哥是老油条了,三舅哥是二进宫,可俩个舅哥脸上表情依然很紧张。

“大哥,三哥,不用害怕,记好了,心情越放松,越能考好。”

“嗯。”

“还有,记好我说的话,答卷越是中规中矩,考中的希望越大。”

“大郎,我们也打听过,不仅是章知贡,郑学士为人孰厚,胥学士乃欧阳修的泰山,不过多与其婿政见不合,为人守旧宽平。大宋(宋郊即宋痒)也是一个忠厚的人。只有李学士为人机警。”

不能仅打听一个人,出考题多是章得象做主,可阅卷时,数位考官一起看的,天知道自己的卷子落入谁的手中?

郑朗低声窃笑。

三舅哥说道:“大郎,这个主意怎么想得出来的?”

“你们啊,这是着了下乘。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才想了想,对我未必会有多少帮助。”就不是章得象做主考官,试卷还得老实一点。想要标新立异或者激进,以后玩不迟,不能在试卷上尝试。好象历史上的王安就是因此,被拿掉状元的。

“原来如此。”两个舅哥惭愧不止。心里想到,就是,以小妹夫的才华,何必钻研这些小窃门。

又有一拨人走了过来,是孙固带来的,十几个人,很客气的打招呼。

郑朗微微额首,可当孙固引见时,郑朗还是很愕然,有的人郑朗不知道,可其中有几人,却让郑朗感到惊讶。第一个就是张方平!

听到这三个字,郑朗微微失神,果然是人才辈出啊,就是这一届,比前后几届皆差些,还来了这尊大神。脸上没有表露出来,拱手道:“见过安道兄台。”

“见过郑解元。”

互相还礼,郑朗又看了看此人,年近三十,一脸的豪气,然后想到外面自己那个学生,不知道此时若两人见面,会不会对眼?

接下来另外一个人又引起了郑朗的注意,蔡挺!这个人以后在西北很有震赅力的,多次抗击过西夏的入侵。还有另外两个蔡,一个很瘦的蔡是蔡襄的弟弟蔡高,后来信仰了基督教,同样很有才干,可惜早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死的,现在看身体似乎就十分营养不良似的。另一个是蔡抗,又是一个将来很有作为的大臣。还有一人,晋江学子苏缄。

郑朗再次敬重地施了一礼:“见过苏兄台。”

此人才十八岁,未来却是北宋的一个有名的烈士,喊出了一句吾义不死于敌手,宁肯全家自杀身亡,也不肯死于越南的入侵者之手。

其实除了这几人,还有张谟等人,在这一届都高中了进士,在以后的宋朝政坛颇有作为。但总体而言,这一届科考没有前后几届星光璀璨。竹门就到了,迎面又来了一个熟人。

柳永拱手道:“见过解元。”

几年未见,他在词的造诣上更见长,连郑朗在郑州时常听闻有人在传唱他的长短句。

想到他一生,郑朗心又软了下来,说道:“见过三变兄,可否听我一言?”

“敬请指教。”

“不敢。”郑朗将他拱起的手推开,从某种意义,这是自己来这个世界见过的第一尊大神,当时心中还有些小激动。直到后来,神啊鬼的见得太多,才慢慢习以为常。又道:“三变兄此次必然高中。”

柳三变脸上凄苦的摇了摇头。

“你是要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还是要有一翻政治作为?”

这个悲催的鬼,上一次省试落榜,一气之下写了一首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就是这首《鹤冲天》,让他更悲催。

在他的词作中不算好词,偏他的词传得广,连宫中都有人在传唱。这一次科考,他是中了的。但到放榜时,小皇帝一看柳永的名字,批了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不能怪小皇帝,科考在这时代是何等的大事,你说一说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还可以,但还能说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难道朕的科考还不如你那某一个妓女来得重要?

于是让小皇帝将他罢黜,柳永一怒之下,较了劲,俺自此以后不科考了,是奉旨填词,专门去填长短句吧。这肯定不是柳永想要的生活。

“那只是一气之言……”

“不用想那么多,考完后,你再谱写一曲长短句,表示对前面所作所为后悔就可以了。但烟柳之地,可以小逗一下,终非长久之计。请柳君三思之。”

说完了没有再说。

不是写一首词能证明什么,若考完后,自己派人问一问,他还在继续搂红抱绿,也就无药可救了。词作虽优美,也不影响做官,比如苏东坡的词写得好,官做得也好。然而整天呆在那种场合,忘记正业,自己同样不敢向小皇帝求情。

刚说完,数名临门官、巡视院门官、监察出入官到来,清点核实了人数,打开竹门,由士兵与官吏引到武成王庙。但莫急,还有事,章得象与一干官员走了出来。开始举行省试的仪式,十分隆重庄严,观者如山,不过围观的百姓都有禁兵隔阻,不让他们与举子接近。郑朗眼尖,从人群看到了江杏儿与四儿,还有两小。

看到郑朗眼睛朝他们那边望,江杏儿拿着手帕扬了扬,郑朗笑了笑,这时候不好喊:“你们回去吧,我不用你们担心。”

那成了什么?

仪式在继续进行,郑朗又低声对身边的柳永说了一句:“柳兄台,看到没有,朝廷对科举有多慎重,但是你却将它换了浅斟浅唱,让陛下知道后会怎么想?”

这句话说得有些儿冷幽默,张方平站在一边听了,不由“卟哧”笑了起来,差一点笑出声。

柳永脸有些红。

郑朗很想问一句,上次我劝了一下,你有没有对你妻子戚氏好些?那才是你应当最关心的人。

没好问。

但就是郑朗暗中出力相助。以柳永的性情,在政治上还是难以有作为。无他,正是他的曲曲长短句引起的。比如写男女间的情爱,晏殊是这样写的: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水长阔知何处。

可到了柳永手中,却成了这个: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在北宋,男女风气不象明清那样保守,多少也要顾忌着一些影响。因此晏殊写得十分含蓄,但到了柳永手中,不顾一切了。让这些士大夫们如何看?

所以崔娴将了郑朗一军,只要你敢将我带上马车,一道共行,我就敢坐上去。郑朗敢不敢?

因此柳永这首《定风波》一出,晏殊看到后,大发雷霆,说柳永斯文扫地,不成体统。后来人说他与范仲淹是好朋友,那是牵强附会,有了这个先天印象,范仲淹即便怜惜他才气,顶多推荐他做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仪式到了尾声,衙役抬出来香案,主考官与举人对拜。这才正式进入考场。

郑朗与张方平等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保重。”

进了考场不能再一道了,各就各位,必须分开。

“珍重。”

几个人散开,搜身开始。很没有“人权”的做法,每一个举子全身上下,都让禁兵摸了一个遍。还真摸出来东西,一个仁兄看到两个禁兵在搜他的身,神情有些慌乱。

本来两个搜身的士兵没有搜出来,准备放行的,看到他的神情,对视了一眼,又再次搜查起来,这一回更细了,结果将他的裤角掀开,找出一个好东西。腿上绑着一块长布帛,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这名举子脸色惨白,伏于地上,苦苦求饶,不抓着是幸运,抓住了是要革去所有功名的。但怎能管用?两个衙役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将这名举子带了下去。

这是个案,即便是省试,怀挟、传题、传稿、全身代名等舞弊行为,也不能全部杜绝。被查出来的这名举子,仅是一个倒霉鬼,还有许多人蒙混过关进去。不过总体来说,省试远比解试严格,想作弊很难。

临到郑朗时,两个士兵很客气,做了做样子,在他身上搜了搜,放行了。其他举子不服不行,以郑朗如今的名声,需要作弊吗。

耽搁了这么久时间,才真正进入考场。

宋痒看着陆续进入武成王庙的举子,低声对李淑问道:“郑家子有没有进去?”

“我刚刚看他进去。”

“不知道他能不能考好?”

“不用担心,当年你中了解元,随后不也中了省元,接着又中了状元。”

“他还小。”

“晏学士更小。”

宋痒没有再吭声,话是这样说,自己当年连中三元,也是运气使然,不能当作常理。试问一下,这些举子当中,有多少解元?休说就一个省元了,就是省试,解元也未必能考得中。

李淑又说道:“若他连省试都考不中,那么也证明他是一个夸大其词之辈。”

“你信?”

话音刚了,两车驴车驮着试卷,在诸多士兵拱卫下,缓缓而来。试卷的到来,也意味省试考开始。

宋伯看到所有举子都进去了,说:“我们回去吧。”

“宋伯,我们等郑郎出来,行不行?”

两小附手称赞。

宋伯没有异议,既然等就等吧。不过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人少了,另外两个小家伙就看到了他们,走过来,大的认识,吕小三,还有一个更小的屁孩子。

走过来寒喧,吕公著介绍道:“这是我四弟公孺。”

又是一个未来宋朝重要的大人物。对吕夷简家的四个儿子,郑朗很是无言,皆是一代人杰,当然最好的,还是小三子。夏天不挥扇,冬天不烘火,牛么?还不牛,在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发过怒,而且志向坚定,连吕夷简都对自己这个神童儿子交口称赞。不过也有让吕夷简头痛的,比如废后风波,与郑朗谈了谈,无论吕夷简家教多严格,吕公著都认为父亲做错了。

“三师弟,你怎么来了?”司马光“亲热”的问。

“什么三师弟?”吕公著眼中茫然,然后反应过来,道:“似乎我比你们都大……”

那成么?

马上吕公著就尝到了口枪舌剑的厉害,只一会儿吕公著头很晕,举手投降。

“你也不用担心,解元还收了一个更小的师弟,是严记客栈掌柜的孙子。”司马光又说道。这时候,他又按年龄来排了,否则按照进门的先后,严掌柜那个胖孙子才是郑朗第一个学生。

但司马光埋了一个小坑,在郑朗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两小也受到了些影响,至少不认为平民百姓是低贱的。这是他们的想法,司马家虽贵,仍远远赶不上吕家,王家更不用提,除去官服,与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司马光说完,与王安石一起看着吕公著,看这位大宰相的儿子是怎么回答的。

“那位严家子……他倒很有福气。”吕公著叹息一声。不能说资质有多少差,可京城象他的资质学子不要太多,家世不过家里有一个大客栈,也不是东京最顶尖的客栈。有钱又如何,一个商人,能有什么地位?纯粹是因缘得巧,这才是真正的福气。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一眼,眼中再次迷茫,见过两次面,知道他忠厚,可不能忠厚到这种地步,怎么与他父亲有这么大差别?然后胡思乱想……

这想法是不对的,吕公著也得到了吕夷简的部分遗传——沉稳!

人家是将喜怒哀乐放在心里面,不喜欢往外表达而己。

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四个少年商议了一下,武成王庙附近还有许多道观,转一转,江杏儿与四儿不便同行,继续坚持呆在马车上,等郑朗出来。

与上次解试考一样,郑朗出来得不算太早。

十道题空题对郑朗来说,是最轻松的。十道解释题也不难,每一条墨义用一句话做解释,不能按他的想法来,考官不承认的,得按五经正义的诠注来解释十条墨义。但同样不难,难的是如何用一句话简洁而又精炼的将这一条墨义准确诠释。

反正时间很充沛,第一个交卷子的也不会加分,于是仔细琢磨。可这一回不需要照顾柴克明,速度比上次解试时要快。

几小还没有回来,郑朗就出来了。江杏儿与四儿站在马车上,看到他出来,在远处挥着手,正月末的风儿略略有些峭寒,两个小姑娘脸儿被风吹得红朴朴的,一头乌黑的青丝也随着微风轻扬。

有人等候,郑朗看着两个少女清般的脸蛋,也感到了一种幸福,放慢了脚步,冲她们挥了挥手,最后进了贡院。

傍晚到来,同室几个举子一起回来了,呆在一起商讨答案呢,一名唐州的举子就问郑朗:“郑解元,你如何看?”

吵得不行,郑朗用纸将十条墨义与十条贴经写了出来。

可以说,他的答案同样可以再次做标准答案。

看着郑朗的答案,其中有一个一直不说话的举子有些懊丧地说:“我这里还是有些差错。”

是指对一条墨义诠注出现了一些小的误差。

也很难得了,同室当中的,就没有一个全部答对的。有一个举子更是捶胸顿足:“我错了好多。”

“多少?”其他人问。

“四条帖经,六条墨义。”

“怎么会?”说完了,几个举子就象看到丧门神一样,离他远远的。虽说很难保证没有错,可老兄,你不能错那么多啊!多半这个举子在解试考时,不是托关系就是舞弊得中举子的。

不但解试考,省试考也未必所择进士,都能做到名副其实。比如六十一年前由进士徐士廉带头,击闻登鼓怦击李昉舞弊案,复试了一下,李昉乡人武济川、三传刘浚,材质与学问皆鄙陋不堪,却得以高中,于是黜之。只能说通过两次诠选,层层措施把关,能有一个相对的公平环境。

不过做为学子,对那些想通过舞弊上位的学子,同样很排斥。

“到了考场不能紧张,有时候一紧张,就会将以前学过的学问忘记。”郑朗转了一个圆场,何必呢?又转过头问那个一直沉默不言的举人:“请问学兄尊姓大名?”

“郑解元,我是汝州举子吴辨叔。”

“吴几复?”

“是。”

“见过。”郑朗客气地说。果然是史上最人才济济的朝代,看到没有,又碰到了一尊小神。若上前几届,或者后几届呢?如论刻苦,此子才是真正的刻苦,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为了学习环境安静,派人在城外风穴寺锦屏风下凿一石洞,闭门读书,杜绝交往,于洞中苦读九年,居然寺中的僧徒都不识其面。终于学问大成,后来也成为一代弘儒。

不过眼下无人知。

郑朗又说道:“吴学兄,若考后,可愿意受我一访?”

“解元……”

其他几个学子一起放弃了争执,全部抬起头看着吴几复,虽然一天多来,郑朗与他们说话态度很随和,可心里面清楚,有差距的。郑朗随和的态度下面,还是生人勿近,他竟然主动邀访这个书呆子?

“吴学兄不答,我就当吴学兄同意了。”

“这……”

“吴兄台,快答应吧。”几个学子眼都红了,与郑朗攀上关系,还是郑朗主动找他的,这是何等的机缘。只要郑家子进了宫,在小皇帝面前吹吹风,这一辈子够用了。

为嘛自己当时不好好读书,否则自己做的答案标准,岂不同样能得到郑家子的青睐?

如果真这样去做,郑朗会青睐你?况且郑朗不仅看中他的人品,是他的刻苦,给两小说一说,别以为你们很努力,看看人家,比我们三人更努力。

第二天是诗赋,对此宋朝曾多次修改,几年后,经筵宫李淑建议,参考唐太和故制,试进士时,先策、论,次赋与诗,再次帖经与墨义,从前面的不定场,改成定四场。范仲淹赞成这个说法,但改成了三场,以前不定场时,也是多以三场为主。到王安石时,罢诗赋帖经墨义,改成了先经义,也就是大经,一句经义必须用很长的文章诠注,然后策论。后来又恢复了诗赋,与经策并行。随后又罢,再恢复。

都是这些大神打架的结果,最苦的是下面学子,不知道如何学习。

眼下还没有动,次诗赋,再次论策,只有策没有统一,正常是五策,有时候仅一策,有时候甚至更多,所以导致场次多有变动,就是怕策多,学子接收不了的。

两位舅哥又在人群中找到郑朗,三哥兴奋的说:“大郎,神了,果如你所料。”

郑朗说过章得象为人好学,举止庄重,不喜结交,喜欢清静无为,性格保守。学问必广,择题面也很广,但不急,后面有不喜结交、清静无为、性格保守的评价。因此那些激进的题目不会出,冷门的题目不会出,偏怪有争议的题目同样不会出。庄重是好事,那么择题时会以洪大端正的题目为主。这一择,学习还有没有主攻的方向?

结果二十道题目有十九道题目是这一类型的!

大哥遗憾地说:“若是早准备,那更好了。”

郑朗低声说:“无论如何,这是落了下乘的。做人臣,要坚持自己原则,不能善自揣摩圣意,做学子,要以自己学业为主,也不能善自揣摩主考官出的选题。这才是大学之道。我虽然因为亲戚关系,帮助你们,终是……”

说罢摇了摇头。

“大郎,我们领你的情。”

“那不用了,我帮助你们,还有一个原因,你们是温厚的人,考不中罢了,考中了,虽然因为你们的温厚,在仕途上很难有更高的作为,可若是身为一方乡吏,也能造福百姓。马上就到诗赋了,记好了,几位考官皆是忠厚的大臣,你们只要将你们的本心写出来,不必多用艳丽的词藻,那么中榜的机率就会增大。”

刚说着,张方平挤了过来,道:“解元好。”

“安道兄台好,昨天考得如何?”相比于两个大舅哥,郑朗对这个张方平更关注。

“应当还可以,不过几位考官出题中平,这一次竞争会更激烈。”

出的是大广面题目,能答出来的考生会很多,不过取舍轻重时,阅卷官自己也很难选择良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是,此理。”虽然此人落落有侠客风范,此时或多或少,乱了方寸,毕竟这三天,关系到一生的命运。

竹门再次放开,第二场会考来临。

……

小皇帝与诸相在皇宫里接见了三个人。

是三个地主,也就是宋人嘴中的主客。郑朗的主意几个大佬很认同,不管有多大效果,首先一个德化就有了。实际上北宋朝廷也一直在调和贫富差距,不是一朝一代,贫富差距拉大,贫困百姓无法活下去,才是张角与黄巢起义壮大的真正原因。

有多少统治者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很让人怀疑,可是减小差距,能让社会稳定,统治者才能长久,并不是复杂的道理。包括收纳流民做厢兵,科考制度的越见公平,等等。

于是从周边地区选了选,好选的,不是所有地主是坏人,周扒皮,也未必所有贫民都是好人,一旦妖魔化某一群体皆是犯了严重的错误。这一点,郑朗也与小皇帝偶尔交谈时,刻意说过这个问题。不但现在,后世更严重。比如现在的北宋政治中心——河南。

有的主客在这一次灾难中表现很好,发了慈善心,拿着钱帛,拿出粮食,赈济难民,平时表现也很好。来不及从全国挑选,于是就在京城附近选了三个主客。

然而阵场太大了,皇帝,加上几位宰相,试问有几人做到象郑朗那样,连新科进士也很难做到。可怜的三个地主听着太监一一介绍后,全部吓得瘫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

是几个太监过来,强行将他们搀扶到椅子上的。

小皇帝一看,说不下去了,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亲自写了三个大字:仁、德、善,赐给了三个主客,让人将他们送走。有效果,皇帝与诸相接见,陛下还亲自赐字,是何等的荣光,至少闻听后,会有许多主客学一学。可是效果没有扩大,若是郑朗在此,一定会进谏,别忙送走啊,那怕就是他们软在椅子上,也要赐茶,最好在皇宫摆上一桌酒菜,吃不下去没有事,就象现在的礼仪,当真起多少实用,但维护统治者地位却有很好的隐形作用。

吃不吃问题不要紧,关健是这派场,再请一些文笔好的小吏写文作赋歌颂,将他们三个人捧成一个活雷锋,再用邸报刊印天下。不要质疑神话与造假,真假重要吗?主要是一个道德学习的榜样,这才能关健!

那么这一次接见,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可惜了,不过这一举措并没有停下来,以后郑朗还有指正的机会。

小皇帝叹惜一声,道:“朕忽然想到郑家子,此子第一次进宫,就有了很好的气度。”

宋绶道:“陛下,不可以此人相比于他们,仅一子,已是很难得。”

阎应文站在边上不由笑起来。

赵祯又问道:“几位相公,外面灾民情况如何?”

他也是一只昂贵的金丝鸟,不能随便外出,只能听几位宰相禀报,或者从外办小太监听到的一些八卦消息,来判断事情真相。

“灾民情况还好,多数已经遣返回乡,若是今年风调雨顺,到秋后,就能恢复生机。”李迪说道。然面色很慎重,郑朗所说的话没有充足证据,可这事儿说真就真,说假就假,而且郑朗那些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似的。若再有灾害……几个宰相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

李迪又说道:“粮还是有的,一些大户人家与商人都储蓄一些粮食,主要国库渐渐空虚,不能再动用钱帛收购,以防万一。没有灾害,今年会顺利,国泰民安,有灾害,国库会更紧张。”

关健就是一个钱字!

小皇帝烦恼的挠了挠头,这个国家太大,百姓太多,靠自己节省,能省出多少钱出来?问道:“诸位宰相,上次郑家子说过节流开源二径,你们有没有想到好的主意?”

李迪摇头:“有倒是有,都不是好主意,为此,我们在两府也争议过,想了一些条陈,皆一一否决。”

休说是他,后来的王安石弄的所谓开源,也不是真正的开源,只不过将财富从百姓身上转移到国家口袋里,这叫什么开源?至于节流,往哪里节?压缩官吏的薪水,敢吗?裁减士兵,敢吗?或者索性来一个精兵简政,那更好了。以宋朝一年所创造的财富,再有精兵简政的策略,想一想吧,开元盛世唐朝一年的税务所得两千缗钱不足,而此时宋朝逼近一亿,哦,天哪,睡在钱山上打滚也行哪!可谁敢!这是国家的体制,连宋神宗与王安石的组合,都不敢动,指望吕夷简与李迪的组合?

几位大佬皆无良策,赵祯越见郑朗的可贵,忽然想到那天他对自己说起这件事时的表情,道:“朕想起来了,那天他说话时欲言欲止,并没有道明。”

穷得,小皇帝也爱起财。

若如此,郑家子那就不对了,枉朕对你无穷的相信,你居然与朕耍起了小心眼子!想到这里,激动的站起来。

这一站,李迪会错意,道:“陛下,不可,此时郑家子正在科考,不可打扰。”

本来章得象这次主持省试很悲催了,你再跑到贡院去,与那子促膝谈心,谈上几个时辰,章得象会如何作想?会不会悲愤苦逼得悬梁上吊?

又说道:“恐怕他有一些想法,与臣等一样,顾虑太多,弊端太多,所以没有对陛下说。”

这一说,解释过去,赵祯重新坐下,道:“也许是如此,难怪他那一天对朕说,科考结束后,会仔细琢磨这个节流与开源。”

能不能想得出来,几个宰相没有对郑朗抱多大的信心,即便能想出来,也不过象科考定时,接见善良的主客,这些小举措吧。不过此子一片赤胆忠心是有的,几个宰相一声叹息。

赵祯心里说道:就这几天吧。

只要到殿试时,自己御笔批一批,按照自己登基以来前几次的惯例,状元作监丞官职,榜眼为大理评事,探花授太子中允通判诸州,也就是自第三名以下者才外放诸州任职,可第一名第二名岂不是在自己御笔一画之中?

但这需要一个前提,郑家子必须在省试中考出一个好成绩,自己松一松,才有说服力。想到这里,不由的看了一下东南方向,哪里正是贡院所在的方向。

……

郑朗不知道皇宫中这场争论,到了诗赋,他对两位舅哥说过不能艳丽,赋本身就是一种华丽的文体,可华丽有很多种的,有艳丽,有端丽,还有象书法那样,丑拙的朴丽,自己在郑州时,取的正是艳丽,然而这一次不能取艳丽了,而是取端丽。

无奈之举,试卷一糊名,再经过誊抄,谁知道谁啊,除非舞弊。自己只能取悦考官,考官不能取悦自己。

先想,于是双腿一盘,盘于椅子上。招牌动作,这一盘,考场里其他的举子全部对他行注目礼。但已经有人在学习了。这一想,想了很久。不是在郑州解试,省试难度更高,务必想好它,才能动笔。看得巡逻的禁兵都替他着急,小郑,你得考啊。直到他拿起笔开始写时,才松了一口气。

出来时,不算太晚,但比昨天迟了很多。

回到寝室,又交流了一番,看到郑朗写的诗赋,一个个不吭声了,差距,差距太大了。倒是郑朗对吴几复关心了一下,问了问,他这篇赋与诗写得也可。听他默读了一遍后,郑朗说道:“辨叔兄台,你有了。”

还不能高兴太早的,明天有论策,论策写好,才能真正说有了。

是郑朗比较拿手的,前世的写手,这一世的苦学钻研,还有作弊器的帮助,那些古今大家的优秀散文做榜样,因此古散文上造诣很快。不过郑朗依然抱着慎重的态度,无他,还是几位主考官的态度。无论是大宋,或者章得象、郑向、胥偃,都属于保守派的大臣。自己呢,按照后来的熙宁变法划分,是两边不讨好的温和派,不赞成激烈的改革,但还是改革派。这会很不讨几位考官喜欢的。如何用委婉的语气表达自己的观点,又能让几位考官感到自己不是很激进,也要细细琢磨。

然后心中苦笑,自己对两位舅哥说,不能揣摩考官的思旨,轮到自己,依然脱不了这个俗。

这一想,想了很久。

结果在他最拿长的地方,却成了最晚交卷的学子之一。

三天大考结束了,回到了贡院,收拾好行李,从正门离开,还有许多学子围着贡院门口没有散开,在纷纷议论,郑朗就看到了吴几复,道:“辨叔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几复不可能一点没有听闻郑朗的名字,不好拒绝,走了过来,郑朗说道:“终于考完了。”

“是啊。”

二者意思不同,吴几复任务还没有结束,殿试还要考呢,诗赋各一首,再进行三级评定等级,先送初考官评等,封弥后送夏考官重定等级,最后再送祥定官确定最终的等级。进一步进行删拨,端拱二年,礼部奏合格进士三百六十八人,殿试后仅剩下一百六十八人。四年后礼部奏合格进士四百九十九人,殿试后仅存三百一十个人。不过总体来说,北宋之初删拨得比例大一些,时至今天,比例越来越小,只要不是很差,一般都能通过殿试。

可还是要努力的。

但郑朗不同,到了殿试,小皇帝操作的机会很大,只要省试考中,殿试的名额百分之百确定下来。当然,苦读还要继续的,不过压力没有其他学子压力大。

“今天晚上可否与我一道共饮一番。”先打算松一口气,顺便邀请此人,让他将他的刻苦学习精神说出来,刺激一下两小,使他们不能骄傲自满。

“解元邀请,我怎好拒绝。”

“那就好。”说着一道走出来,找到前来迎接的马车,与江杏儿四儿以及二小说了几句话,正准备寻一家酒楼呢,两个黄门迎了上来,道:“郑解元,陛下有请。”

赵祯穷得,还是耐不住,知道今天省试考结束,先将郑朗接到皇宫,叙一叙,问一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再与诸们相公商议一下,进行改良。

“这个……”郑朗苦笑起来,小皇帝,你怎么也要让我喘口气吧,当真省试考那么容易考的?

当事人苦笑,其他人艳羡,好隆的圣恩!

还好,章得象他们进行了锁院制,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否则压力更大。郑朗试探的问了一句:“陛下召臣进宫有何吩咐?”

一个老黄门答道:“某也不知,好象陛下与诸相说什么节流开源。”

……郑朗眼睛有些发黑,差一点跌倒。

第一百九十六章 折 目录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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